历史的回眸：读《回眸·思考·述评——中国知青》
曲 博
上符天数，下合民心。自今已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
——转引自《文化大革命的起源》卷首所引《水浒传》
粉碎“四人帮”返城后，我读的第一个成人自考专业是社会学。1981年极左余孽搞“反对资产阶级精神污染”，社会学专业撤销，所有学员一律转为党政专业；学完的结果是仅“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十次路线斗争”，和因人治意志的转变而考了三次不同的党史和共运史，就足以使我们三十余个同学，幸存的那点支离破碎的信仰荡然无存。
继而学法律，幻想当一个维护社会公正良知的法官，自信民主国家报考法官的三个基本条件——学法律专业；父、母系家族上溯三代无犯罪和精神病史；律师执业五年以上且无不良行为前科——本人都具备。殊知几年诉讼代理人操练下来，能以这样的资格报考法官的日子却好象越来越遥远。法官不能当、也不想当了，但书还是要读，文章还是要写的。当然是从关注使我们整个民族——尤其是使我们这这一代——深受其害的文革开始。这方面的书可谓如过江之鲫，汗牛充栋，两三年如饥似渴地读下来，最感印象深刻，受益菲浅的书有三套：
《文化大革命的起源》：英国国会工党议员、中国问题权威刊物《中国季刊》的创办人、美国哈佛大学基础课程“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主讲教授罗德里克·麦克法夸著，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约150万字；
《春风化雨集》：《上访通讯》编辑室赵闻政、王良、史维芬编著，群众出版社出版，内部发行，两卷本，约85万字。
《历史在这里沉思》：周明主编，华厦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约85万字。
这三套丛书在众多相关的典籍基础上，综合1949年之后国际国内、历史现实等产生文化大革命的必然性；从宏观的体制、时代大气候，到微观的对人性的异化、文明的陷落、法制的践踏等方面，颇具纲领性、权威性地做了融会贯通地探讨、剖析和研究，最终不容辩驳地将文革这一极左专制羽翼下的邪恶怪胎，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继而作为一个老知青，开始关注文革的孪生姊妹，历史的疯狂败笔——与极左妖孽同步祸国殃民和寿终正寝的上山下乡运动。这十来年连同作者赠送和购藏的，相关的书也拜读了百余本，当然是震撼心魂或足资借鉴的史籍类好书也多多。然立意肤浅罗列堆砌者有之，视野偏狭境界模糊者有之，为极左妖孽遮羞招魂者有之……便还在潜意识中企盼渴求高屋建瓴的巨制。李建中先生的《回眸·思考·述评——中国知青》（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10月出版，62万字，大三十二开），可谓正是我想望中的这类大书。
是书共十八章，对为害中国大陆近三十年之久的上山下乡运动的渊源、源起、社会政治体制背景；对数千万人众和国家经济发展、民主进程的负面影响；国内现状与国际形势的横向比较；全国范围内的反城风潮；历史的后遗症等方面，做了较为翔实、公正、客观的剖析和思考。简目如下：
第一章：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概述——“知青”这一群体的概念、产生、组成；
第二章：走时广阔天地的先驱——“知青运动”的序幕和社会影响、文学形象；
第三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初期的尴尬——南辕北辄的经济冒进的背景；
第四章：在上山下乡被作为长远方针初期的知青——知青运动政策所形成的社会现状和影响；
第五章：文革初期的知青第一次返城风——对逆天理而行的国策的反抗先声；
第六章：黑暗中的人权宣言书——《出身论》——人权志士遇罗克烈士之死；
第七章：文化革命中上山下乡运动的两个高潮——倒行逆施运动狂澜的形成；
第八章：无谓的牺牲品与权力导致的腐败——知青受摧残虐待案例综述；
第九章：知青中的政治冤案——极权专制下不是法律、胜似法律，不容丝毫置疑的高压钳制下的知青政策；
第十章：擅自出境的中国知青——在悲观绝望和狂热愚昧信念的驱使下，铤而走险的知青“支援世界革命”的血泪悲歌；
第十一章：知识青年问题宜专题研究——真实人性情感和虚伪狂妄作秀的必然冲撞：“扎根”与“拔根”、“扎根派”与“怀疑派”的大辩论；
第十二章：文革中的知青典型——外形强大崇高，内心变态扭曲的知青名星，在眩目光环中的真实存在；
第十三章：上山下乡运动到底能坚持多久——反文明、反人性的政策导致的举步维艰、进退维谷的国是困境；
第十四章：震撼全国的第二次返城风潮——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的必然大澜；
第十五章：对震撼全国返城风潮的思考——返城风潮爆发前的知青现状、各地知青风潮的比较研究、国策理论与具体实践的强烈反差；
第十六章：歧视性的制度安排，是上山下乡运动的时代背景——中国户口制度的重大缺陷与知青政策的互为恶化；
第十七章：横向比较——文革中的中国大陆与“亚洲四小龙”在政治体制、经济决策、伦理观念等方面的对比观照；
第十八章：劫后辉煌与弱势群体——对知青运动巨大深远的负面影响的悲怆凝目。
（注：此简目破折号之前为目录原文，后为笔者读后感悟概括）
不庸讳言：过去流行风靡的有关知青——尤其是有关边疆建设兵团知青——的纪实文学作品中，其中一些作品最为明显的三大硬伤，就是以文学论流于粗糙，以史学论流于失真，以社会学论流于肤浅。通览《回眸·思考·述评——中国知青》全书可以看出，李建中先生从构思立意之初，就在力图避免重蹈前人巢臼，于写史立论的三要素——论证与论据、横向与纵向、宏观和微观——的谋篇布局上，注意掌控材料，演绎归纳，科学使用，使之既互为因果地有机揉合，又防止了单纯讲故事的单薄和纯理论阐述的枯燥。这不能不说是知青文化研讨的一个大的突破。
颇为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一些重要的章节上，一共做了七处提纲挈领的“思考与述评”，如关键词的链条，将全书的精要紧密链接，使之读来更易阐明主题和强化读者的感知共鸣效果。而这些文中之重，又在于强化第十八章的画龙点睛：劫后辉煌与弱势群体——对知青运动巨大深远的负面影响的悲怆凝目。作者在这一章中，以充满人道主义情怀和社会忧患意识的浓墨重彩，从四个方面阐述了这一悲凝话题的历史和现实的具体构成：
一、辉煌的极少数；
二、知识贫困下，知识青年成为弱势群体的无奈；
三、社会政策缺位及不科学发展观下知青弱势群体的形成；
四、人权保障与弱势群体的社会支持。
在第四条中，又着重从当今世界共识的人权概念锁定的几点要旨——即自由权、平等权、财产权、发展权，结合中国知青问题做了切实的剖析论证，进而更深层次地从人权的高度，将知青运动黑暗、愚昧、反人性，反文明的实质，放在历史大潮的显微镜下昭然若揭。
想起了去年收到的据信是国内首创、唯一的知青刊物《知青》创刊号，翻开一看，就一个恶心了得！居然现在还有人在讴歌、纪念祸国殃民的知青运动的始作蛹者的“光辉题辞”！居然还是那些死不改悔的知青先进典型扎根派，在聒不知耻地顾影自恋！若那些人当时在我眼前，“老夫必唾其面” ！（之前美国南加州中国知青协会也有《知青》杂志及创刊号相赠约稿，两相比较，高下雅俗美丑津渭分明，国内此《知青》绝不可与彼《知青》同日而语。特注）
恰逢不多久有与那些知青名星熟悉的知青朋友来成都，我算是逮着了机会，当面即请其转达我的鄙视不屑；送别后又给其发电子邮件，直抒胸意地表达了我的观点和谴责。谨此就事论事不论人地摘引如下：
A先生你好！
……我本人和我所了解到的知青群体中的绝大多数，远没有如“某某”（按：指当年全国著名的知青名星、先进典型扎根派。下同）那类人的珍贵记忆和荣耀。上山下乡运动对我所了解到的、至少是95%以上的知青群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状——而言，都是一场飞来横祸和终生挥之不去伤恸。我也从来不认为那些知青名星，能代表至少是95%以上的中国知青的感情，当然更不会认为被什么伟人宠幸或接见了，或受恩赐得过什么官位，在我的人格价值取舍的天平上会有任何份量！
有智者说：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和魔鬼都会原谅。但活到快入土的年纪了，还在如此不觉醒作为人才具有的羞耻心，嗜痂成癖地饮脓血如乳酪鲜花，搔首弄姿地为极左妖孽遮羞招魂，将心智上的僵滞和人格上的变态暴露无遗，也太顾自己的老脸在世人和儿孙晚辈眼中的形象了！
A先生，你所讲的“某某”不是那类人，我愿意真诚地相信。但请你如果有便，或认为合适的话，向“某某”转告我一个中国老知青和佛教徒的忠告——
知耻者为勇：不要再如神往说玄宗的白发宫女或萎缩太监样，啼泣追念被宠幸和坐火箭当政客的萎琐的历史了！这真的是只能给人“怎一个恶心了得”，有如吃了苍蝇样的感觉！
肆虐中国近三十年之久的知青运动，就是执政党中央也不得不面对历史做了否定的结论：国家花了150多个亿，买了“四个不满意”，是实实在在的“一举两害”（一害国家，二害人民），是与人类文明进步相对抗的倒行逆施。那些知青名星们无论当时是被动还是主动（绝大多数是两者兼而有之），在一场愚妄可悲的民族浩劫中，充当了更为愚妄可悲的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角色；其建筑在广大知青的苦难和血泪之上眩目一时的光环和荣誉，早已随“四人帮”及其爪牙一起灰飞烟灭，为广大知青、国民和历史所唾弃，还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如果他（她）们真的坚信剥夺整整一代人受教育的权力，并将其弱化为原始的劳动力是正确的，为什么现在不在亿万农民工涌进城的时候，坚持自己的信念带着子孙家人重新去当农民？更惶论祸国殃民的知青运动的始作蛹者，无论是其儿子或是侄儿、侄孙，都没有一个重回韶山当农民的。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听到一个当年的知青名星扎根派，把受宠幸的真实经过和心路历程，勇敢揭露于天下以警示后人：做人不能如我这样丧失最起码的理智和人格——这是需要良知和勇气的！若真的这些人中有人这样写了，倒不失为一份有价值的史料，或许还会赢得人们和历史的同情尊重。可惜的是这些人不知是早已被抽了精神的脊梁，还是血液中已丧失了制造钙的功能，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直面其心理的阴暗角落，忏悔当年有意无意的助纣为虐；或仍然身体力行地坚持扎根边疆农村，以表示这世界总还有一个知青的先进典型扎根派，在实践对宠幸过自己的主子、和对三千万知青、乃至全国人民发出的庄严承诺。
真无法想象：如果伟大领袖地下有知，看到当年他老人家一拨又一批地接见、合影、恩宠、教诲、请吃饭、封高官、寄予重望的知青典型扎根派们，竟然没有一个在履行当年对其“谢我主隆恩！奴才必将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的效忠誓言，却只会如白发宫女和萎缩太监样，丢人现眼地发几声顾影自恋的哀鸣，他老人家该作何感想？！
A先生，我是一个中国知青和佛教徒，也是一个致力于中国知青文化活动的作家，从来就只会直抒胸意地说话，这可能不大适合你们的社交谈话方式，或有所得罪。我根本不在乎。我眼见了太多的知青群体中的苦难和屈辱，就老是爱幻想：如果我们这一代三千万知青不是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力，在荒唐愚妄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政治运动和“战天斗地”革命实践中，荒废了青春和学业；而是政府为知青运动空耗的150多个亿，用在对我们的教育投资和乡村建设上，使我们能在国家宽松和谐的社会环境中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们国家现在会是这样吗？会有数以几千万计的以知青为主体的弱势大军吗？
……
笔者以为：在思想认识上正本清源，扫荡极左妖孽残留的阴魂，是消除知青运动为害深重的后遗症的必要前提。在此意义上，李建中先生用良知、真诚、无畏和严谨的科学态度写就的大书《回眸·思考·述评——中国知青》，是值得推崇的。
特此推荐！
2006、2、8日于成都了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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