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给你派个美活儿!”一天收工后队长笑呵呵的跟我说。“什么活儿?”我问,“明天你就不用出工了,带着队上的两只猪儿子,在村里游玩就成了。”“我?带着猪?还游玩?”我笑翻了。“哎,不是说笑,是真格的。”队长收起了笑容“明天起,上午你把猪放出来,下午有功夫就去寻些猪草。”“可我不认得猪草啊!”看到队长认真起来,我也收起笑容说。“那就让它们自己去地里寻着吃。可看好了啊,别让它们祸害庄稼。” 第二天,我找到猪圈。猪圈原来是一孔废弃的土坯箍的窑,早已塌了半边。队里已收拾过,重垒了墙,门用的是木栅栏,另留了个口用石板挡着。窑的后身堆着一些麦草,那就是猪儿们的卧室了吧。 我到那儿的时候,两只小猪已眼巴巴的等候在那里,拉开石板,就箭一般冲了出去。“哪里跑!”我急忙从老乡家的柴垛子上抽了根长长的梢子柴就追了过去。两小猪并不回头,直接就冲进了一家庄户院子,进了院就奔房后跑去,于是我知道,那是奔了茅厕。我停住了脚步,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呢,只好在门口等着。那场景,还真是有着几分尴尬。好在工夫不大,小猪们又跑了出来,然后又拐进另一家院门,这回我知道它们是去哪了,所以干脆不进院子,只是在门口等候。 梅强家一向大门紧闭,但小猪们好像早已轻车熟路,直接就奔一墙脚而去。陕北住家的院墙通常都是干打垒筑成,两堵墙间总有条缝隙,而梅强家的墙脚不知被什么拱出个洞,大小恰恰够一只小猪出入。只见那两只小猪几乎是同一时间鱼贯而入,只把我挡在了墙外面。沿着院墙转了一圈,没发现另有出口,就守在那儿等着。过了一会儿,一小猪伸出头来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又缩回头去。然后又一头小猪的头也伸出来探了探缩了回去。“搞什么鬼?”我贴在墙上听了听,能听见小猪在墙那边不停地哼哼着,就像在商量什么。还以为它们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猛不丁的,两只小猪一齐冲了出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追了上去,只见它们肩摩踵接的,跑动中也不忘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忽然间,两小会齐齐停住,一齐回过头来望向我,四只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充满了顽皮与狡黠。想起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话,动则齐发,忽而静止,用在这两个小家伙上再恰当不过。 那时候我并没有在意猪的公母,当然也不会辨别,但我想一母同胞是不会错的了。上午的茅厕大扫荡非我的能力所制止,只能听之任之,正在想如何把猪赶回去的时候,那两小猪到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齐齐的往回跑去。到了猪圈,径直从洞口穿进,直奔窑后身的麦秸堆,然后回过身来远远地望向我。我想,从那时候起,我们就算是认识了吧。 吃过晌午饭,我又向猪圈走去。到了门口,就看见两小猪已在门口等候。挪开石板,小猪又冲了出来,这回它们不奔茅厕去了,我很容易的把它们赶到了地里,那时的玉米已高大,小猪们并不去碰,只在玉米间隙中的地皮上寻些矮小的野菜。嘴巴连啃带拽,吃得叭叭有声,一副很享受,志得意满的样子。 第一天很快的过去了,我对猪的习性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以后就开始了常规的生活。上午全村的茅厕大扫荡,下午庄稼地野菜的干活。不同的是下午我多加了个篮子,通过观察猪的食性,也颇认得了几种猪草。通常是看到猪吃得香,就跑过去把猪轰开,把野菜剜下来放到篮子里。这时候猪倒是很配合,乖乖的走开,另去寻找自己的目标。 下午收工后,猪回了圈。猪不再跑向麦秸堆,只是站在门口,面向着我,等着我把篮中的猪草,象散花一样倒下来,虽然往往只得半篮,但依然吃的畅快。但我最满意的还是猪的守时。每天都会自觉的回圈。而我每次将饭做好,也恰恰是干活的人们回来的时候。 有一天早上因为有些事去晚了,到猪圈一看空空的猪已经没有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仔细检查了石板挡得好好的,怎么回事?急忙到村中去寻找。路过涝池时却发现两个小家伙正在水边流连,双双在池边左顾右盼,好像正在临水照倩影呐。“呔!”我大喝一声,小猪们一看是我,就箭一般的跑开了,又开始了惯例的茅厕巡视。 那时在村里,时常会遇到一些在墙边休息的老人,也有时会与等候出工的人们相遇,凡是遇到这场景,都会引来人们的笑声。老人们常笑得合不拢嘴“唔,南山的猪喂得好!看,沟子圆圆的。(后臀尖)”我仔细看看我放的猪,确实比老乡家的漂亮。虽然天天在茅厕闯荡,但一点不见污垢,浑身圆鼓鼓的,皮肤紧绷,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甚是灵动。最可笑的是它的尾巴,常作螺丝转状,好像没见过其它动物有此功能呐。 那年的秋天,因为家里有点事,没等到秋粮入库我就回北京了。其他的同学也在后来陆续的离开了那里,唯独只剩下了世英。世英是因为家里刚好那段时间由干校转回北京,一切尚未就绪,所以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过了年,在一个想和我搭伴同行的同学的催促下,我们踏上了回陕的路程。到了村里,站在窑背上,一声呐喊,世英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可回来了”。 原来我走后,队里就把那两只猪交给了世英。 秋后天气转凉,野菜已失去了生长的环境,猪没了寻野食的条件,就变成了圈养,队里没有给世英其它饲料,只有溢子(音译,好像是谷类种子的托)。村里老乡喂猪的主要成分也是溢子,但多少总会添些麸皮或糠的,但世英没有。光喂溢子猪不好好吃,自然就瘦了下来,村民就有了些议论。世英是个好强的人,于是就找队里去理论。队里却说“人家南山也没要队里一粒粮食,一样把猪喂得席不念念的(肥嘟嘟的意思)”。我懂得队里的意思,队里始终是把牲口放在首位,驴和牛尚不够吃,哪里还有猪的位置。喂猪只是为了应付公社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世英很郁闷,即要操心猪的饮食,还要听村民的闲言碎语。世英和我讲,后来没办法,就把我们原本交饲养室的麸皮留了下来喂猪,但一月也只得三五斤而已。不够啊,车水杯薪的,况还没有喂猪的经验。“实在没办法了,看着猪饿的嗷嗷叫实在受不了,”世英说“后来我把咱们分的洋芋,南瓜都剁吧剁吧掺在猪食里了。”“现在呢?”我问。“过年前已杀了,实在没有东西喂它了。”世英回答。“不是说要交公社吗?”“不够标准吧?杀的时候老乡还在说我把猪喂瘦了,”世英依旧愤愤不平“都夸你在的时候猪喂的好呢。”想起那时在村中横冲直闯,驰骋于诸多茅厕间的壮举,不觉哑然失笑。“还笑!”世英嗔道:“好日子都让你占了去。”“是,是。我确是占了好大的便宜。”我笑道“其实老乡哪里不懂猪没得吃,恐怕只是怀念小猪健壮的时候吧?” 世英做事认真,为猪注入了很多心血,反而是我在放猪的过程中很随意,究其原因还是太穷的原故。 塬上的猪也恓惶着呢。
我们那儿的老乡爱说游玩,“玩”在这里是不带儿音的。去县里说是去县里游玩,去公社说是到公社去游玩。明明是放猪,却说是带着猪游玩,使原本有些肮脏感的活计,也仿佛带了一点点的诗意,当时听着就觉得十分有趣。这是不是最稀奇古怪的活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