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背上的诗魂
金 鑫
骑驴与做诗,本是两件格格不入的事情。在唐朝偏偏有这样的诗人,一个李氏皇族旁系远支的落魄公子王孙,每每骑驴觅诗,自费走游山水,灵感勃发之际,遇有好句子涌出来,便随手记下,投入身后的锦囊。待到晚上归家,就着明明灭灭的微光烛亮,将囊中纸条翻倒出来,一一整理,连贯成文。他母亲在一旁心疼不已,说,吾儿何苦这样呕心作诗啊。此人就是有“诗鬼”之誉的李贺先生。
骆宾王七岁赋诗咏鹅,李贺也是少年早慧,年幼时就名动京华。大诗人韩愈曾经见到李贺的诗,不知是古人还是今人,当听说此儿只才七岁,十分惊奇,约了好友一起登门求证,小李贺也不客气,当场作《高轩过》,才气过人,文笔老到,令韩愈折服不已。作为“韩孟诗派”最杰出的诗人,李贺与“初唐四杰”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四杰之一的杨炯官至七品而止,李贺也是位居下僚,甚至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原因竟是因为他父亲叫李晋肃.如考中进士,“晋”与“进”同音,有避名讳,只勉强当了一个九品的奉礼郎的小吏,后来辞官归家。卢照邻年轻时就卧病在家,李贺也是瘦弱不堪,二十来岁就病体缠身,忧郁成疾,结果与才高八斗的王勃一样,二十几岁就不幸早天,只留诗名在人间。
一生不得志,怀才不遇贤达,往往是古代文人最大的心理障碍,也成了抒发内心积怨的最大题材。李贺不得参加进士考试,这成了闭塞诗人用武之地、几乎令人绝望的酷刑。韩愈也曾为他鸣不平,说“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可纵是韩愈雄辩滔滔,孪贺仍然无法为宫,“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命运从此将他推入暗不见天日的深渊。试想一下。若是一只鸟儿折断翅膀,不能翱翔于空,它能做些什么?若是将一个好端端的人终日置于幽深的暗室,他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呢?李贺所能做的,惟有饮酒作诗,聊以自遣。恍恍惚惚,少年心事,恰如满天愁云,黑云压城,不见散日。
既是成了命运的弃儿。但李贺的才华并不因此而萎缩而枯竭。与李白一样,李贺也有着非凡的想像力,浪漫的情怀,不过,更多的却是黑暗里的思索,困境里的呐喊,秋风里的悲歌。在他的笔下,也有一个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幻境世界,有学者曾经做过统计,李贺文中涉及色彩的词占到百分之三,就连王维也只是他的一半。李贺的文中多是冷艳的色调,并且“鬼气”阴森,诸如“鬼语洒空草”,“秋坟鬼唱鲍家诗”,“鬼灯如漆点松花”,“呼星召鬼歆杯盘”……鬼与死亡的意象,常常出现在他的语境中。这不能不让人惊骇,一个年纪轻轻的诗人,本该在明媚的青春里放歌,却发出与年龄不相仿的——对于人生、命运、生死等问题的沉重思考。
等待着李贺的.似乎只有迅速来临的死亡。李贺没有经得起科举禁考的沉重打击,从此沉沦,身陷沉疴,死年只有二十七岁。殁后多年,他的诗集引起晚唐两位诗人的注意,杜牧为其作序,李商隐为之作传,可谓隆重之至。李商隐在传记中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李贺死后还不忘托梦给母亲,自己在凡间不受重用,天帝召他上天作《白玉楼》记了,然后话锋一转,将“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的诘问,重重地抛向世人。
李贺大约生前喜马,曾作过关于马的诗共有二十三首。我最喜其中的一首,“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明快清澈,流畅晓白,他希望驾着一匹套着黄金笼头的骏马。迎着秋风,意气风发地行走在无垠的大漠上。这匹马儿,虽然同李贺一样的瘦弱,可是你再敲敲这匹瘦马的脊梁,却是铁骨铮铮,犹自带着青铜一般的铿锵音质啊!李贺正是凭着他的天才,完成了这一跨越人生的激情想象,成为唐朝诗人里一匹御风而行的千里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