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网

当前位置: 首页> 知青影视

巫一毛:从纪录片《上山下乡》谈起

时间:2017-04-03 01:28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5997次
在北京生活、工作的十多年里,他接触到许多知识青年,听到许多让他深思的故事。二零零一年回美后,他萌生了拍一部有关知识青年的纪录片的念头。
 
 
      事后,一平悄悄告诉我:“我怕唱起来会哭,多丢脸。”一平还说,“饱经磨难给人以巨大的财富。”
 
 
 
      二零零五年一月十六日,我出席了在纽约皇后区公共图书馆举办的纪录片《上山下乡》首映及讨论活动。
 
      入场前一个小时,人们就兴致勃勃地排上了队。进场后,礼堂里的二百二十七个位子很快就座无虚席。晚到的观众只得悻悻离去。
 
      灯光渐暗,银幕上出现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游行的历史镜头。观众们静了下来,随着片中的三个主角,杜克大学的政治学教授史天健,UCLA的人类学教授阎云翔和当作家的我,回到我们曾经插队落户的山寨村庄。一个小时的放映过程中,他们伴我们叹息,陪我们哭泣。
 
      电影放映后,作为参演者,我和制作人兼导演Chris Billing,录像师Mike Rogers一起上台,与观众交流。由于时间有限,很多问题无法给予详尽的回答。
 
      现在趁着夜阑人静,写出拍片的前前后后和我的一些感受,也算回答观众的问题吧。
 
      我参演《上山下乡》,完全是出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虽然我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但是没有机会接受任何训练。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会当电影演员。
 
      Chris也没受过任何电影制作或导演的训练。《上山下乡》是他的处女作。他一九八六年第一次去中国工作,在北大教希伯来文。后来曾任NBC电视台北京分社社长,CBS电视台北京分社的制作人和记者。在北京生活、工作的十多年里,他接触到许多知识青年,听到许多让他深思的故事。二零零一年回美后,他萌生了拍一部有关知识青年的纪录片的念头。
 
 
 
      上山下乡运动源于一九五三年。当时共产党建国不久,全国百业待兴。针对中小学毕业生升学难和城市就业难的问题,中共中央向家住农村的青年发出回乡参加生产的号召。后来上山下乡运动中最著名的口号“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也是毛泽东在一九五五年就提出来的。
 
 
 
      直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上山下乡仅是小规模地把城市里的剩余劳动力推向农村的一种手段。
 
      文革初期,以初、高中生为主的红卫兵,在全国各地造反、串联、夺权、武斗、抄家。各级党政组织都名存实亡。大、中、小学停课多时。所有大专院校都停止了招生。整个国民经济亦已走到崩溃的边缘,工矿企业严重超员,无法招收新工人。一千万失业的“老三届(一九六六、一九六七、一九六八)”毕业生,成了社会,特别是政局动荡的隐患。
 
      一九六七年到一九六八年初,北京来自不同学校的中学红卫兵,自愿到内蒙古、东北建设兵团、云南等地插队落户干革命。政府利用年轻人献身祖国建设,投身革命的热情,把他们分散到农村去,于无形之中解除了红卫兵组织。
 
      一九六八年底,毛泽东一声令下“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它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顿时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迅速地、轰轰烈烈地兴起。
 
 
      当年知识青年插队的农村里,很多是被从上到下摊派的任务。而且很多农村地少人多,土地贫瘠,那些地方年产的粮食当地人都不够吃。形成了知识青年与当地农民争抢口粮的恶果。致使知识青年体验到身心交瘁、艰难困苦的生活。虽然许多知青为农村带去城市的讯息文化并作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农民从根本上并不欢迎这些来争工分,夺口粮的城里人。许多干部更是利用职权敲诈勒索。他们诱奸、强奸女知青导致堕胎、生子、自杀的案例,屡见不鲜。
 
      当人们认识到上山下乡只是变相的无期徒刑时,大多数知青都想尽办法回城,中学毕业生也各显神通留城。与此同时没有权势后门的、家庭背景有问题的毕业生,仍然继续被迫纷纷“自愿”下乡。
 
      从一九六八年开始到一九八零年结束,上山下乡运动总共将一千七百万中学毕业生流放到农村。一代人失去了升学、工作、恋爱、成家的正常机会。
 
      不到百分之五的知青在高考恢复后成为“新三届(一九七七、一九七八、一九七九)”大学生,其中还有不少人后来出国深造。另一部分知青回城后有了不错的工作和生活,甚至当上了高官、名人、大款,成了今日中国社会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是大部分当年的知青是今天仍然挣扎在贫困在线的下岗人员。
 
 
 
      纪录片《上山下乡》试图用我们三个知青的故事,简单地向不太了解中国的美国人介绍那个运动。虽然在中国大陆已有许多中文的电影、纪录片和“知青文学”反映知青运动,但是由美国人用此题材制作的英文纪录片,还是头一部。
 
      认识我以前,Chris和Mike分别在二零零三年七月和史天健回河南,在二零零四年一月和阎云翔回黑龙江,去他们当年插队的村庄拍片子。
 
 
      二零零四年二月我和Chris第一次通电话。他请我和我十五岁的儿子、十三岁的女儿参演。对我来说,这不仅是要干一件没有经济报酬、劳心动骨的事,而且我们未经国内有关部门批准到大陆拍电影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不过想到这是一个难得的为知青们失去的青春存照,为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见证,让美国人,尤其是我在美国生长的孩子们,“接受再教育”的机会,我还是一口答应了。
 
      既然答应,我就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影片拍摄的准备工作。离开当时插队的安徽省泾县山村已经二十八年,我与大家亦已失去联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那些村里乡亲、知青朋友。
 
      中国的户口制度仍然让人们、特别是农民很少有搬迁的机会。我用老地址给大家写信,很快就收到了一封封热情洋溢的回信,欢迎我带孩子们回去。
 
      Chris最希望我找到并说服参演的人是我的初恋——朱一平。
 
      从安徽省芜湖市去山沟插队落户时,我十七岁。因为家里有严重的成份问题,加上曾经和父母兄弟下放在安徽省和县五年,对农村生活和回城可能,我没抱太多幻想。当时的中学生在学校里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做为一个知青,谈恋爱,甚至结婚成家,都意味着失去最后一点点回城的希望。
 
      我从小体弱多病,在生产队里只算半劳力。一天重活干下来,所得还不够买两斤米。山民憨厚纯朴,但他们大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又不会土话,和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在我住的大队部旁边教小学的知青朱一平,很快就与我成了患难之交。诚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俩都喜好古典文学。每天上山采茶、砍竹或下地插秧、割稻时,我会遐想收工后一平会不会来,来的话,我们是谈诗论词,还是聊天唱歌。在那物质精神生活空虚的日子里,我们给彼此带来了欢乐、希望,和含而未露的、家庭社会所不允许的爱。
 
 
      无奈分手后第十年,我从美国第一次给一平写了封信。信中引用了我们都喜欢的苏轼名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向他阐明心迹。一平已订婚。未婚妻小刘与我同年,也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小右派。我为他们祝福,和小刘交了朋友。
 
      千禧年离婚后,我搬过四次家,把他们的电话地址也丢掉了。我用记得的地址给他们写了信。三个星期后,接到小刘的电话。她和女儿仍住在芜湖。一平几年前下岗,在四川省打工,但是一定会来见我并参演。
 
 
 
      至此万事俱备。二零零四年五月,Chris和我定了他和Mike来加州,然后我们一同去安徽的日子,六月十号。不能改退的机票买了,上海的旅馆订了,去村里的交通也安排好了。
 
      几天后,女儿遇车祸,右腿受伤。照料她时,我又扭了腰。眼看行程要改。这个电影没有得到什么赞助经费,如果机票作废,意味着可能去不成了。焦虑之余,我答应Chris,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的。
 
      女儿恢复得很快,医生为我们的山乡之行开了又一盏绿灯。Chris和Mike在我家住的四天里,拍了十几小时家居生活,采访对话,和我在天主教堂活动的片子。
 
      六月十四号上飞机,孩子们初出远门,带了无数的衣服、玩具,加上摄影器材,我们的行李堆成一座小山。
 
      带孩子们去有两重原因,Chris希望能从他们的眼光来评估我的当年;而我则是想让孩子们开开眼界,从我生活过的环境中体验到他们生活的优越,努力学习,奋发向上,知足常乐。由于各种原因,孩子们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中文更是不会。所以此行对他们的影响并不明显。不过他们幽默单纯的评语,使观众们忍俊不禁。
 
 
 
      在上海略为休息两天,和一位摄影师另一位录像师会合后,我们一行七人乘车进村。泥沙山路仍像当年一样颠簸不平。小客车开一阵,司机就得下去将路中间大块的落石推到路边,然后再上路。
 
      终于到了。山还是那样青,水还是那样秀,在上海见到的严重空气污染还没有影响到这个偏远的村落。乡亲们还是那样憨厚纯朴地笑着,挤在村口车旁。人们身上的衣服没了补丁,脚上有了鞋袜,应当是生活水平改善的征兆吧。可是当年进村的独木桥,只不过是变成了三木桥。什么时候这美丽的地方才能摆脱贫困呢?
 
 
      摄影组和一平夫妇按事先安排在大队部里等着我。
 
      走近大队部,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差不多三十年了,半边房子已经倒塌,另一半不可思议地仍在那儿默默地、固执地等着我回来。我的手触摸到它的墙,墙上的泥土唰唰掉下,我的眼泪随着哗哗而落。荒废多年的门口长满齐胸高的野草。一只直径两寸的毒蜘蛛,黑色的背上露着血红、金黄的斑点,织了张大网替我把门紧紧地、忠实地守着。我拨开野草蛛网,推开两扇朽裂的木门,走向我的房间。
 
      房间里,放的还是那张桌子、那条凳子、那张床,站在那儿的还是一平。我们紧紧地拥抱。我忘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我们,三个镜头正对着我们,失声痛哭。
 
      我们在桌旁坐下,我邀一平和我同唱《知青之歌》。他推说忘了,不肯开口。我唱时,他下意识地用手随节拍击着桌面。大队部里响起了久违的歌声:
 
 
      我坐在煤油灯旁,低头思故乡。
 
      风儿吹得灯苗儿晃,我们的生活多么凄凉。
 
      啊,亲爱的爹娘,请不要为儿悲伤。
 
      我坐在煤油灯旁,热泪往下淌。
 
      痛苦的生活何日尽?亲人啊何时欢聚一堂?
 
      啊,亲爱的爹娘,请不要为儿悲伤。
 
      事后,一平悄悄告诉我:“我怕唱起来会哭,多丢脸。”一平还说,“饱经磨难给人以巨大的财富。”
 
      一平,我永难忘怀的的初恋,我多么希望你、我还有那一千七百万知青都不要拥有那么“巨大的财富”啊。
 
 
 
      从安徽摄影回来,我常常从噩梦中哭醒,大病一场。
 
      病愈后,我快马加鞭,把写了多年的英文自传《暴风雨中一羽毛》(Feather in the Storm)完稿。
 
 
 
      我写《暴风雨中一羽毛》和参演《上山下乡》一样,都不是要生活在过去。每个知青,每个经受过那场“革命大风暴”洗礼的人,都有自己可歌可泣的故事。我要把我的故事告知世人,留诸后人。但愿我的孩子们、将来所有的孩子们都不再受我们受过的罪,历史悲剧不再重演。
 
      纽约活动结束时,我领着大家唱起了当年知青中流行的一首歌,《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回首我们那代人无辜失去的青春,我在台上流着泪领唱,许多观众,特别是当年的知青们,在台下流着泪合唱。十来位报纸杂志电视台记者们的镜头,又都对准了我。
 
 
 
 
        注:《上山下乡》(Up To The Mountain, Down To The Village)网址:http://www.uptothemountain.com
网上可以看一小节电影,一些相片。在村里土墙前的相片是我和一平夫妇。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北工大杨鸣昌”,原载:《中外论坛》2005年第四期  作者:巫一毛  如涉侵权,请联系删除)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杨屏:习仲勋与近平的父子情

    继弟弟远平之后,近平也来洛阳“还债”了,面对平民,当时贵为国家副主席的他,几乎90度的庄严一躬,鞠出了习家父子对天下老百姓的良心!也鞠出了习仲勋与近平撼人心魄的父......

  • 北京知青网关于知青纪念章发行的通知

    1968年,是我们知青这一代与共和国同命运共前进的同龄人值得隆重纪念的一年。因为,知青这个在特殊历史时期产生的特殊群体,在共和国发展的史册上,以自己的青春、热血和忠......

  •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始末

    1968年,根据毛泽东主席批示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命令沈阳军区以原东北农垦总局所属农场为基础,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黑龙江省边境地区执行“屯垦戍边”任务。......

  • 上海知青刘行军和他东北妻子的爱情故事

    这是一篇非常感人的报道。历经辛酸坎坷,终于同18年前的爱人生活到了一起,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女子王亚文和知青刘行军之间的动人爱情故事,演绎了生活版的“小芳的故事”。......

  • 丁爱笛:陕北十年,那抹不去的回忆

    丁爱笛,1947年5月出生,祖籍山东日照。出生地重庆。清华附中老三届,陕北延川插队十年,做过四年生产队长,四年大队书记兼公社副书记。1978年恢复高考进入上海工业大学。现......

  • 北知网网庆12周年暨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活动通知

    2018年8月25日,在北京珠江帝景豪庭酒店二楼举办盛大隆重的“庆祝北京知青网成立十二周年暨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周年文艺联欢会”。热烈欢迎广大知青朋友参加。...

热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