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时期的结婚证书、边境通行证、林权证、下乡时的工分记录本……”2009年,重庆市档案局面向社会发起了一场征集重庆知青档案的活动。 据不完全统计,从1969年—1976年,重庆插队、支边的知青有100多万人,他们当年使用过的物品,除部分被政府机构保存外,绝大多数都散落在居民家庭、知青个人和一些收藏者处,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少已经损毁、遗失。 征集活动进行了两年,到目前为止,重庆市档案局累计收到了重庆知青捐赠物件1800多件,这与百万之众的知青人数,完全不成比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社会影响之深远,历史罕见,收集和保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各种物品,真实记录这段不寻常的历史,对于探讨知青这代人的命运以及他们身上特有的艰苦奋斗精神,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重庆市档案局副局长陈治平如是说。
割胶刀,在凌晨4点嚓嚓割响 捐赠品:一把割胶刀 捐赠人:沈治德 下乡地:云南西双版纳景洪
沈治德在云南当过8年知青,割过一年多的橡胶。虽然短暂,却一生难忘。返城时,他留了一把割胶刀在身边,算是对自己知青生涯的纪念。 “割胶,是个体力加技术活。”沈治德打开了记忆的匣子。“那是1976年的事情。” 割胶班的知青,每天4点就要起床,“割胶要趁早。”这是行话。沈治德的印象里,似乎是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块来割胶,上海的、昆明的、湖南的……一行人,头戴解放帽,顶着胶灯,唱着歌,在山林中跑上跑下。 那时,每人一个树位,有多有少,少的200棵橡胶树,多的300棵。橡胶树的株距3-4米,行距8-10米,这是不小的方圆,在黑暗中,把这些橡胶树一棵不漏地割完,也不容易。 沈治德的树位,在一片小坡上,间或有鸟儿的鸣叫。凌晨五点起来割胶,透过密密的防护林,隔壁树位的胶灯光若隐若现。刚开始割夜胶时,胶灯所照之处,树枝树叶呈现各种怪形怪状,他就会吹着口哨,给自己找乐,也给隔壁的女胶友壮胆。隔壁的女胶友有时也会唱两句民歌,爱情,也会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降临。 然而,割胶刀可不能停。知青们得按一定的路线,按胶树的产量和不同的出胶速度,先后走完自己树位的每棵树。割完胶,要等半个来小时的胶水,此时,天微微亮,整个世界有种出水芙蓉般的美好,沈治德就磨磨胶刀、听听鸟鸣,享受这短暂的宁静。收胶,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杯杯胶水倒进桶中,这一天的割胶工作就算完成了。 由于受气温影响,整个割胶工作必须在两三个小时内完成。一身旧衣服溅满变成黑色的胶水点,像个乞丐似的赶回屋里吃饭,虽苦犹乐。 比技术,比思想,比比谁是割胶高手。“大力种植橡胶,满足全国人民需要。”林地里,那醒目的标语四处飘荡,更是鼓舞了知青们的斗志。因为技术出众,沈治德数次参加过割胶先代会(先进代表大会)。时隔多年,沈治德还能想起当年的割胶岁月———身着溅满胶水且已发黑的工作服,腰间扎一胶篓(装胶刀、磨刀石),挑一担胶桶,意气风发。 一把小小的割胶刀,记载了知青时代的青春和热血,沈治德毫不犹豫地把它捐赠给了重庆知青档案,“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
我有一片林 捐赠品:林权证 捐赠人:万志雄 下乡地:四川通江
知青点的生活离不开烧火做饭,烧火做饭就离不开木柴。知青点若拥有一张自留地林权证,是很“资格”的事。 万志雄说,领到林权证那天,感到自己终于成为当地人了。 那是1974年,沙坪坝知青万志雄到通江下乡,和四个女孩划分成为一户,成了“一家人”。他们拥有一块2.4亩林地,烧柴生火不用愁,由于他是唯一的男劳动力,就基本把“一家”的砍柴活包干了。 林地里树多,柏树、松树,郁郁葱葱。逢着需要柴火那天,就起个大清早,腰间别一把砍柴刀,上路了。万志雄喜欢选择那种直径200厘米左右的树木,作为“下手”对象,这种树木“经烧”,能管上两三个星期。绕过低矮的灌木丛,捧一把山泉水,这样的惬意与自在在城市里可没有。有时,万志雄会叫上当地的农民,搭手搬运。特别是下雨天,山路泥泞,一不当心就会人跌跤,柴散架。农民们有经验,脚上功夫好,嘴上也会“吼山歌”,有时,遇着对面的山上也有人在砍柴,他在对面的山上也会朝着你吼过来,回音荡漾,万志雄的心一下就暖了。 砍柴回来,同屋的女孩子们就会殷勤地来“卸货”,端茶递水,帮着磨柴刀。 对于万志雄来说,那是一天最快乐的时候。等待着姑娘们烧火做饭的空当,他会拿出那把钟爱的小提琴,拉起悠扬的《梁祝》《红色娘子军》。琴声飘扬,炊烟袅袅,大家都沉浸在若有所思的情绪里,隔壁的社员也闻声而来,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优美的西洋乐器,好奇、羡慕,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唱了起来。知青生活的艰苦与劳累,在此刻化为乌有。 木柴多了,万志雄还打了几套家具,送给帮助过他的当地农民,也给自己留了一套。 几十年过去了,那片林地还在,但万志雄早已返城。2009年,万志雄把林权证捐赠给了重庆知青档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张小小的林权证,在诉说着过往,诉说着跟通江林地有关的故事。
一幅油画定终身 捐赠品:毛主席油画 捐赠人:李永福 下乡地:江北县(现渝北区)洛碛镇
1969年2月,李永福插队到江北县洛碛镇,这让这个23岁的小伙子很是高兴。一来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一件十分光荣和自豪的事,二来他插队的地方正好是自己心仪姑娘的老家,或许这是一个天赐良机,能够得到姑娘和她家人的认可。 来到洛碛之后,李永福觉得洛碛的山特别绿、水特别甜,小鸟的歌声特别动听,牛羊等牲畜都变得善解人意,他干劲十足,和当地农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就往对象家跑,挑水、喂猪抢着干,还能修修家里的桌椅板凳,满心希望能够赢得对象家人的好感。 然而这股高兴劲并没能持续多久,李永福渐渐从乡亲口中得知,对象的家里人因为自己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同意他俩来往,并且正在积极给姑娘介绍对象———当兵的、国营企业的,个个条件都不错,极具竞争力,这使得小伙子倍感压力。不过,好在经过同学时期和在农村生活这段时间的相处,李永福的勤奋老实得到了姑娘的青睐,这给了他极大的勇气和信心,仍然坚持经常到姑娘家去“献殷勤”,去争取爱情战场上的胜利。 1969年4月18日,这一天对于李永福来说是个吉祥的日子。午睡后的李永福,去对象家聊天,闲谈中说起自己会画画。姑娘家里人对此很感兴趣,李永福当即找来纸笔颜料,经过几个小时的作画,一张大幅的毛主席画像呈现在大家面前,画中的毛主席鼓着掌昂首向前、栩栩如生,对象的家人被李永福的技艺震惊了,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 李永福红着脸将这幅画送到姑娘手上,鼓足勇气说:“希望这幅画能成为我们感情的信物”。姑娘的哥哥当即表态“这个小伙子不错”,承认了这个妹夫,姑娘的父母也同意了他和姑娘的恋爱。 大婚当天,这张毛主席画像被挂在了新房的墙上,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 如今,40年过去了,这幅毛主席画像作为知青档案已被重庆市档案局收藏,在记录历史的同时还记录下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知青档案是宝贵的文化遗产
“有些知青会来档案局好几次,先是电话咨询,然后才捐赠,过段时间还要来观察捐赠物品的处理情况。”市档案局收集整理处处长何红彦说,“毕竟这是他们青春岁月的见证,有感情,舍不得。但是从大局来看,这是一个义举。每一个捐赠的人,我们都感谢他(她),并且向他们颁发荣誉证书。” 1973年重庆市下乡知识青年代表会议纪念杯子;曲海的20万字小说《战斗》手稿一部;彭子华的统绒衣服一件;知青肖金碧捐赠的云南省国营东方农场工作证;赵复强的团费证1个、代表出席证5个……记者在市档案局看见,知青们自愿捐赠的个人物品都被整齐划一地纳入档案袋,分门别类,贴上标签,排列有序。 “毕竟是国家出钱来还原那一段历史,征集、修复、装裱……所有的知青档案都会得到妥善处理。”何红彦郑重地说。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已过去40多年,随着一代知青人的慢慢老去,征集知青时代的物品,使这一份宝贵的知青文化遗产得以妥善保存,就显得迫在眉睫了。 老三届63级知青刘军,一直没有参与捐赠,“曾隐约听别人说起,但从没去档案局了解过。”他谨慎地回答,“不知道他们的保存情况如何,需要详细了解。” “市民对档案局都很陌生,手续多,管理制度严,普通人查找档案是很不方便的。知青档案一旦捐赠出去,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心里没有底。”作家、老三届66级知青阿蛮说,“如果能成立一个知青博物馆,或是在三峡博物馆举办一个知青展厅,能够公开陈列,很多人还是愿意捐赠的。毕竟知青们还是希望更多的人来关注、研究、探讨这段历史。尽管当年大都是迫不得已上山下乡,但当过知青的人,他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和艰苦奋斗精神,对于今天的80后、90后,还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新三届71级知青、重庆出版社原副编审杜虹表示,“这些档案,可以让今天的年轻人了解当年的历史,了解父辈,学习如何从逆境中自强自立,向命运抗争,和人民站在一起。当机会来临时才能抓住机会,改变命运。” “这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我们可以等,知青们也可以再思考,”重庆市档案局副局长陈治平说,“征集工作作为国家行为,作为一项公益活动,是积极提倡捐赠者自愿无偿捐赠的,这种征集方式是不会改变的。若能有更多知青档案被征集进馆,我们将积极筹备一次成果展,让更多的人一起去重温、去了解那段历史。知青档案跟其他历史档案一样,都是中国宝贵的文化遗产,我们有责任给予珍视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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