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冬月,四个音讯隔绝40年的老头,相聚在二环路边的一家酒楼里。去年是兔年,是他们的本命年,四只60岁的老兔子又欢蹦乱跳地凑到了一块儿,虽双鬓灰白但全须全尾,能不让人乐透透吗?
这四个老头是:老刘、老李、老曹和我。
40多年前,我们都在陕北延安插队,不是一个学校的,也不在一个村,彼此相隔三五里地。在公社知青会上相遇,由于家境相近,脾性相投,进而相近相亲,终成莫逆。自此之后,寒暑易节农闲时候,四个人就像魂儿牵着似的凑到一块儿,在窑洞里,在黄土高坡上,在高峻的河岸边,肆无忌惮地大吼外国民歌和信天游,目中无人地吟诵天生我才必有用。在公社看完露天电影回来,走在黑黢黢的山谷中,我们大声地复诵着电影中英雄的台词,热血贲张,豪情满怀。那时候,我们刚过完17岁生日。
当然,农忙时,我们都在各自的村里干得汗流浃背,颇受好评。我记得,当年老刘为了抢救生产队农具,差点被洪水冲到延河里去,我则由于连续夜战,疲惫不堪,手差点被打谷机碾掉了。
1971年以后,随着招工招生的陆续展开,我们四个人相继分手了。先还有书信往来,以后便渐渐相忘于江湖,只是在心底里还存着一份永远也抹不掉的念想。
说起来,老李这个人真是古道热肠,刚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他,像摘线头一样,从一堆乱麻中把我们这根线儿给捋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些年干的是纪检工作,真没白干。老刘是个急性子,刚得到信儿,还没等捂热,抄起电话就打给我,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当下定好:本周日相见,不见不散,一醉方休。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就翻腾起来,插队时的一幕幕不断地闪回,一夜无眠。
一早起来,打开手机,老刘的短信到了:“一夜没睡好,眼前画面都是窑洞、冰雪、羊肠小路。心里翻腾的除了咱们哥几个,就是村里那些乡亲们,40多年过去了,却怎么也忘不了!”
我马上回过去:“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酒杯端起,四颗心结结实实碰了一下,一股热流下肚,40年的心愿了了,通体舒泰。
话匣子打开了,彼此这才知道,这些年来,每一个人都过得不容易,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磕磕绊绊,浮浮沉沉,好在还算快活。比较得意的算是老刘,他在改革开放中弄了一把潮,国内国外地漂摇得挺华丽。老李也行,先是干报社,后是干纪检,全国各地到处跑。他人性耿直,不断找各种不良和腐败现象的麻烦,其情其义可圈可点。最踏实的是老曹,他一把焊枪玩了近30年,在焊花闪闪中装点着北京城。我差着点儿,先是在企业中搞宣传鼓吹,企业破产后,再鼓吹也没人听,碾转到一家机械门市部,鼓捣水泵。经常的工作是,深入到北京城的各个小区地下水泵房,把坏泵大卸八块,修好再装上,整天油耗子似的。由于修理工作必须利用夜间停水,且又在地下一二层,遂自诩为:黑暗中的地下工作者。
痛说经历,感慨唏嘘一番之后,又回到话说当年。外国民歌和信天游又回到嘴边,时而浅吟低唱,时而引吭高歌,疯玩疯闹,魔魔怔怔。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一顿饭吃了四个钟头。引得邻座频频回顾,心说,这几个老头可真够闹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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