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30日上午九时,“卓而能群,和而大同——忆小鲁”纪念活动在北京东升汇俱乐部举行,在京的众多亲朋好友前往出席。
会场外的大幅喷绘牌上,陈小鲁微笑着向朋友们招手致意。现场大厅有两层,不设灵堂,谢绝花圈。现场有陈小鲁的生平和图片展示,也有陈小鲁老照片的视频回放。
东升汇俱乐部位于海淀区黑泉路与西小口路交叉口附近,是一个园林式大会所。主人陈东升是康泰人寿老板。陈东升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毛泽东外孙女孔东梅的夫婿。
追思会现场
现场大厅
周小川与陈小鲁是北京八中同班同学
右一刘源,右四陶斯亮;
左起刘蒨、罗振、罗援、粟惠宁、罗扬;
马未都与陈昊苏;
马晓力与蔡晓鹏;
新四军七师子弟在现场;
翘 楚 中 的 平 民 陈 小 鲁
北京八中66届高三(3)班全体
最初听到陈小鲁去世的消息,我们都不相信,以为又是有人在网上恶搞。第一时间被证实后,同学们立即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陈小鲁初中在四中,曾因病休学一年,在八中读高中就和我们同班了。所以从1963年算起,我们和他三载同窗,又一起历经文革,延续了几十年相识相知的缘分。
学生时期的陈小鲁总是骑着一辆旧的28型自行车,夏天卷着裤腿,冬天一件旧棉服,絲毫看不出他是帅门之子、每天出入中南海的高干子弟。
上世纪六十年代,阶级斗争之弦已经在社会上越崩越紧,学校里有的班级出现了对出身不好的同学的批判。陈小鲁对这种极端行为不以为然,在他身上看不到“左”的冲动。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根红苗正的他自然而然被推上了运动的潮头。但他仍然是一身平民打扮,没穿过红卫兵的标准裝,也不主张抄家打人。他做为最高票当选的学校革委会主任,尽其所能地劝阻学校里的过激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老师和学生免受更大的伤害。他后来经常引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表明当时他就心存这个理念,守住一条底线,使北京八中经历了文革最疯狂的那段日子,没有发生更大的人道悲剧。这在当时的疯狂年代实属不易。
1968年下半年,陈小鲁离开学校去了部队农场,随之上山下乡运动席卷全国,全班同学就此各奔东西,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系。
文革这场运动伤害了整个国家,但不同政治身份人感受到的伤害却全然不同。陈小鲁的站位不以他的个人意愿为转移,自然成为许多矛盾的焦点,即便在同窗学友当中,鸿沟也是存在的。当年的各奔东西劳燕分飞,许多人心底都在想,今后相忘于江湖势所难免。
历史进入1980年代。下海创业在上面的倡导之下渐成风气。我们班的部分同学开始聚在一起讨论一项钕铁硼项目。这种稀有金属的合成物在工业领域有着广泛的应用前景,当然也会带来财富。记不得是哪次讨论,陈小鲁竟然不期而至,参加讨论并且积极发表意见。不少人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异,他自己似乎浑然不觉。在讨论中他鼓励大家放胆试水,希望尽早让大家富裕起來。
1992年,班上有一位同学辞职下海创办了一家制售铜管的企业,陈小鲁当时刚从部队转业不久,他闻讯之后表示愿意拿出自己的5000元转业费支持这个企业,他还积极向别的同学推介这个企业的情况,希望大家如有可能不妨参与进来一起干。
1995年下半年,班上又一位同学筹办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当时国家政策对于引进外资还有诸多限制。这位同学找陈小鲁帮忙,小鲁立即出面邀请了计三猛、陈崇北、李勃、梅蕴新等同学多次协商出谋划策,排除了许多阻力,终于促成了这家合资企业顺利注册开业。小鲁说,他如此关注这家企业,还缘于他对八中的情感,因为八中在其中拥有股权,这也是他对母校的一份回报。
现在想來,陈小鲁积极参予和支持老同学们的创业活动,不仅仅是为了鼓励大家与时俱进,他是在率先垂范努力弥合“共劫多年”造成的裂痕,努力恢复当年“破卷以求真蒂”的同窗情谊。他的真情实意感动了许多心存芥蒂的老同学,人性之光让大家感到温暖,嫌隙很快融化。这也为日后“北京八中老三届同学会”的顺利组建预做了许多不易觉察的铺垫。
我们高三(3)班的同学会成立于1995年。以陈小鲁为核心有着很强的凝聚力。从1999年起每年定期聚会,至今没有中断。陈小鲁也是每次必到,从不缺席,而且每次都是叙聊的中心。
我们和他相聚议论的话题非常广泛,政治、经济、文化、旅游乃至棋艺、养生无所不谈。看似庞杂的各种交流,他从不轻易随声附和。具体到某一个问题,他总是在做出精到的分析之后提出自己的看法。对有些现实问题,他看似信口说出的解决方案,听起来更接地气,更具有可行性,让人觉得若能照此办理效果会更好。每当这时候大家心中常会生出一种共有的感慨:假如小鲁或可重登庙堂,他有智慧和能力对这个国家做出更多的贡献。
如今斯人己去,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发生了!
陈小鲁为文革道歉的消息传开之后,引來三十多家中外媒体的跟踪採访。同学会秘书处想设法“挡”一下为小鲁解解围。没想到小鲁竟欣然一一接受。他说“不要怠慢记者,我来接待吧!”为此他花费不少时间面对摄像机侃侃而谈。目前社会上很多人对陈小鲁的了解大体上都是來自于这些採访录像中他自己的口述内容。
我们作为他身边的同学其实心里都明白,他面对记者的谈话许多都是有所保留的。他和老同学之间的谈话经常涉及更深的层面,有些涉及敏感话题他也从不避讳,慷慨直言,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他言语中蕴含的人性色彩早已超越了意识形态,从文革到现在一以贯之。
有的悼念文章谈到小鲁是否有“忠”的情怀,说有位大哥当场表示没有看到小鲁身上有那种意义上的“忠”。对于这一点,我们班同学都深以为然。在和小鲁的接触中,我们可以提出更多的佐证来支持那位大哥的看法。如果说有忠,他也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的内心在不断追求自由的人格。
一次和小鲁聚会,谈到红二代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影响力,小鲁在听了大家的许多议论之后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列举了若干例子之后明确指出:其实我们已经无足轻重,我也无足轻重。但是有意见还是要提,听不听就由人家了……
如今,“无足轻重”这句话随着许多文章的引用已经成了陈小鲁标配的名言,其实这话他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起过,可见他对自己的社会定位有清醒的认知,当然也是不无遗憾的。
小鲁去世后,悼念文章铺天盖地,甚至最高层也表达了关切。外媒评论陈小鲁去世引发“朝野共悼、左右同赞”,恰如其分。
一介平民的辞世造成如此大的社会影响,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作为他的同学却觉得实至名归。陈小鲁的特殊出身使他有着吸引社会资源的天然优势,只要稍加利用就能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却在人生的几个重要关囗,遵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内心引领,不违心奉迎,从而放弃了官场上的仕途;又清廉自律,谢绝了豪车豪宅的许诺。当今纷繁浮躁的世态之下,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定力!
我们和他接触当中都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气场,使接触到他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信任,钦佩乃至愿意追隨。这种人格的力量几人能有呢?但你看他这个人,依然是旧衣破车,一脸真诚灿烂的微笑,明明白白一个百姓之躯。
在去年四月份我们班的例行聚会上,传来一位同学病重住院的消息,小鲁当即决定会后马上前去探望。在匆匆和大家告别时,小鲁大声喊着说:“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明年再聚会时一个也不能少!”此话言犹在耳!如今又临近聚会之期了,小鲁本人竟成为那少掉的一个,怎不叫人痛彻心脾!
我们今天纪念陈小鲁,当然可以不吝溢美之辞,他也是当得起的。
但是我们共同的心声更愿意用一句最朴实的词语來评价他:
“他,是一个好人!”
谨以此告慰小鲁的在天之灵。
2018年3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