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天空中,一朵一朵洁白的雪花就像被撕成碎片的棉絮随着渐渐弱去的西北风轻盈地舞动着落下,不一会,地面就开始被一片白色所覆盖了。 我伫立在窗前,凝视着眼前这漫天的大雪,油然而生出一丝快意,预感到一直没有机会捅破我与静华之间既透明又模糊如窗纸般关系的机会终于来临。
当我见到静华时,已经是下去的第五个年头了,一般的知青哥姐们都相互有了伴。而我,由于年龄最小,加上骇人听闻的家庭出身,一些女知青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依旧孑然一身。当然,我也习惯了孤寂的单身生活,并用围墙将自己封闭地围起,不再期望有什么奇迹出现。然而就在这时,沉寂了一段时期的上山下乡又开始风起云涌。静华就是被那股潮流给推了下来。
不久,我们便熟悉了起来。不仅因为我们都是来自扬州,有着他乡故知的情缘,更主要的原因双方都有着悲苦的命运。她的父母早亡,一直由姑母抚养。姑母尽管有这个心意想使已经失去父母的亲侄女尽可能得到家庭的温暖,无奈缺乏能力,尤其是经济能力;自己还有几个孩子需要负担,时间一长,爱的天平不知不觉就难免倾斜,小子妹之间也难免有点龃龉。因此,再次下放高潮的掀起,她就毅然主动要求下放。
半月一次的休息,她就到我所在的工区,我也总是希望光阴能转得快一点。可是一旦来到了身边,彼此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各自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但是,我能明显地听到她心跳的加快,脸上也不时漾出兴奋的色彩。 一次一次我下定决心要向她表示我的爱意,然而,当她来到我的身边后,我们又一次重复着前一次的无语。最使我感到激动的时刻,也就是一次她大胆地依偎在我的身旁,拉扯着我的衣角。即使那是片刻无声的动作,却已使我幸福使我陶醉了很长一段时期。
从金县到扬州的路程直径只有101公里,可当时唯一的一条三级公路七拐八弯还得绕道一个废弃的矿区,慢慢吞吞地要走六七个小时,中途还得停留在六合县城吃饭。在满车的一片抱怨声中,我却独自暗中窃喜。 那一次是我们单独相处最长的一次,紧紧依偎着希望时光慢慢地流淌.。尽管车外的温度已是零下,我们却全然不知,相互温暖着对方顿时好像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到六合时,车上的人全部停车吃饭,我用去了三分之一的工资,精心挑选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结果,两人几乎没有动筷。因为,心已经被幸福填满。 爱情的红线终于未能拽住西沉的太阳,吃过饭、上了车,不知不觉,车子就进了渡江桥下的扬州车站。
没有电话的年代,日常无法联系,居住靠得很近的我俩只有根据约定的时日悄悄在街头想见。很快,探亲的假期就过去了,我们共同去车站购买了次日回金县的车票。
至夜,雪已经是厚厚的一层,我不知这场大雪究竟是祸是福,反正,第二天是绝计不能上路了。 我决定第二天是不走了,同时,希望她也不走。但是,我无法向她传递我决定的信息。我知道,假期满了以后,她是无论如何要走的,如果不走,回头的家门对她则是关闭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将她接到我家,我俩的关系也无疑会向家庭公开。 犹豫再三之后,我决定将我的秘密先向家庭公开。我那敬爱的母亲得知这一信息之后焦急地叫我无论如何一定于第二天一早先行赶到车站劝说静华改变行程。 漫长的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天一亮,我便冒着刺骨的寒风,顶着仍在飘舞的雪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厚厚的积雪赶到车站。到站时,宽敞的大厅只有几个人在候车、异常地寂静。显然,静华还没有到,我那紧张的心情才稍许有了点宽慰。 不多久,人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但大多数人都是来退票的,又有谁愿意在这多年不遇的大雪天里动身呢。 不一会,静华她那熟悉的面孔就开始出现,只见她头上多了一条紫红色的三角巾,身上穿的依然是从农场穿回的旧棉衣,秀丽白哲的脸庞被冷风一吹,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红彤彤地更加惹人怜爱。
我向她讲明了我提前赶到车站的来意,希望她能退票。为了打消她无法回家的顾虑,我还将我母亲:一个老人对子女真诚的爱意、宽广的怀抱,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我一口气地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这些,目的就是希望她与我能共同返回,充分借助这个天赐良机,创造一个提升我们之间关系的空间。
天哪!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我万万没有想到,平时看似柔弱沉静的女孩子此时却表现出如此的坚决。
裹着防滑铁链的客车慢慢地开动了,她在车窗前向我招了招手,我怅然若失地望着渐渐离去的客车,直到彻底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不知是怎样回到家中的,总之,从此,整日里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想到那路,我不寒而栗。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途中那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盖下蜷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沿途稀稀疏疏的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搓牙的秃枝,给雪后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我仿佛看到她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这皑皑白雪、崎岖不平乡间小道艰难行进的画面,这个画面一直延续至今且越来越强烈。
我兴奋、焦急,扔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她所在的工区,想给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奇。然而,意想不到的,受到惊奇的却恰恰是我。她同室的未能回家过年的知青告诉我,那天静华很晚才赶回农场,踉踉跄跄跑进宿舍时,满身都是雪,好在,由于雪光,所以才不至于迷路。一连三天,她不断反复向同事们表示对我失信的怨恨并在几天后不辞而别投奔了她县农村的一个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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