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找同事托了熟人才买到一张站票。同事好心地关照我:“上车多转转,先看有没有空座,实在不行就打听哪个有座的下得早,站在他旁边,等他下车你就有座了,反正中途上来的都是站票。” 车站人特别多,候车厅也是乌泱泱一片后脑勺,人挨人人挤人,都慌慌地往前挤,手里捏着票还怕列车把自己落下似的。我被前进的人流夹裹着上了车,空座根本不用奢望,只能挨着座打听人家在哪儿下。那是趟慢车,夕发朝至,一共十几站,乘客基本上都跟我一样是坐到终点或终点附近。问了近两节车厢,我才问到一位大姐只坐四站,我马上在她附近安顿好行李,并扶着她的靠背站定。
车上人也很多,我不时被挤来撞去。糟糕的空气,沸腾的人声,使我的晕车感觉在火车运行前就开始了。四站之内,我挤过人群、跨过满地的行李包跑去吐了两次,浑身跟抽了筋骨似的难受,脑仁也随着火车的节奏跳着疼起来。洗手池上方那模糊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一张脸青紫灰败,如生了大病。 好在那位大姐就要下车了,旁边站着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座位。顾不得谦让,大姐刚站起一半,我就把手里的小包放到了座位上。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终于有个座儿坐了。 这时已经是半夜,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坐座位上的、坐行李包上的乘客各显神通,或趴或靠地打盹。我揉着太阳穴准备靠在椅背上睡一会儿,刚要闭眼,看见有一个穿牛仔夹克、双肩包背在胸前的人向这边挤来。那人一只手提着个旅行袋,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票,不时跟车厢壁上的号码对一眼。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我闭上眼睛,内心给自己打气:只有始发站才有带座的票,中途上来的都是站票。 感觉那人在我身旁停下了,然后,我就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请让让,这是我的座。”我装作睡着了,心想糊弄谁呢,大家都是站票,谁先坐下座位就归谁。他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我依然装睡。我听到他安顿行李的声音,然后车厢又安静了。我不由暗自得意装睡的英明,既避免了一番口舌,又占稳了座位。 我真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几站,我忽然被撞醒了。火车即将进入一个小站,有人提着个大包准备下车,包毫不留情地碰在我胳膊上,生疼。“牛仔夹克”一看我醒了,高兴地说:“姑娘,你可醒了,这是我的座。”我想起同事的叮嘱,便蛮横地说:“谁坐了就是谁的。你闪远点,我晕车,别吐脏你衣服!” “牛仔夹克”扬着手里的票:“真是我的座,我有票!”我睨了他一眼:“我也有票!”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我拿定了主意,他要真下手拽我,我就让给他,好女不吃眼前亏。但很快,我就又睡得迷迷糊糊了,也没再听到他说话。 天亮后,我安安稳稳地到站了。“牛仔夹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们那里时兴年初二回娘家,每次我都跟着我妈去给姥姥拜年。但那年的初二我妈有事耽搁了。初三中午,我们早早往姥姥家赶去。一进门,我就看见舅舅家的表哥正陪着一个人说话,那人赫然就是火车上的“牛仔夹克”。 看我和“牛仔夹克”面面相觑、大有蹊跷的样子,表哥很诧异,一问之下,他连呼:缘分,缘分吶!原来,那人是表哥在邻市的大学同学,两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他来我市一个亲戚家拜年,听说我表哥在家,就拐了个弯来看我表哥,我进门前他正和表哥说起列车上被人强占了座的事。那个座真是他的,他为了有座买了始发站的票,只是当时看我像个病号,不好意思强要回来。 后来,表哥做媒,我跟“牛仔夹克”成了一家人。我们结婚后去谢媒时,表哥哈哈大笑着说:“我哪是你们的媒人,你们这是有缘春运来相会,列车才是你们的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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