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煤人 渐行渐远的身影
《北京青年报》编者按:
又一个飞雪的日子,迎来了又一个冬天。
越来越多的人搬进了楼房,越来越多的人享受起了暖气,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与又黑又脏的煤打交道了。
据说,近年来北京市煤炭销售已由10年前的1300万吨减至日前的200万吨。与煤炭市场变化相适应,北京市煤炭总公司下属多数煤炭企业退出了煤炭经营。目前从事煤炭经营的人已都不会忘记他们,都会记住他们在寒风中为家家户户送去的温暖。由90年代初的l.59万人减至目前的500多人。
但不管怎样,我们向所有曾在煤厂工作的师傅们敬礼,特别是仍在坚守的这500名。
北京知青网编者按:
这是2002年10月25日刊登在《北京青年报》上的一篇文章。我们今天重读起来,仍然感到非常的亲切,甚至有些激动的感觉。为什么?因为,今天我们虽然在市区之内还能看到送煤工人的身影,但不远的将来,这些曾经为北京寒冷的冬天送去温馨和温暖的送煤工人即将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完全地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北京人又有谁能不永远地记住这些可亲可敬的送煤工人呢?!
百米开外,便能听见京南南苑煤厂里轧煤机“咣、咣”的轧煤声。据说,再过不久,这。里就将改建成一座新兴的商贸市场。在煤厂一干就是22年的龚厂长不无感慨地说:“眼看着自己干了半辈子的地方,就要被撤改,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和这煤有感情,但咱的首都要建设成现代化绿色环保的大都市,咱电盼望着市民们都能用上环保节能的燃气,盼望着煤厂撤改那一天早点到来啊。”
■当年,拉蜂窝煤的三轮车排成了长队
龚厂长1971年就在煤矿干,那时煤还算是比较奢侈的生活能源,“我在煤矿干了9年,调到这个煤厂是在1980年。那会儿生活用煤已逐步取代了木材,我是眼看着生活用煤走向高峰期的。特别在冬季,天天加班加点地轧煤都很难满足居民们的用煤需求。这煤厂门口,每天等着拉蜂窝煤的三轮车排成了长队。唉……”龚厂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以前居住的四合院,如今早变成了林立的高楼大厦,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煤气暖气,用起来更干净方便。天冷,倒是不会再有一家人围在火炉烤火的情景了。下一步,北京市燃煤将被燃气彻底取代,南城这一块老城区,将是市政规划重建的重点,这黑厂子说不准哪一天就要被拆平喽。”
煤厂占地约750平方米,进门靠左是一排厂房,对面是储存成品煤的库房和堆放煤粉的空地,有一台轧煤机正轰隆轰隆地轧着蜂窝煤,整个厂子被黑色所覆盖着。有—位工人正紧张地往机器里送煤,其余三位则将轧出的成品煤不停地往三轮车上码放。他们全身上下黑一片灰一片。在他们小歇的空当,—位爱笑的工人小张说:“这个样子太平常了,只要轧煤机在运作,身上就别想有一处是干净的。衣服一天一洗,第二天还是一样的脏。”小张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还算好的,若像前两天刮风的目子,煤厂里到处都是煤灰在飞扬。不要说一头一脸的煤黑,就连眼睛里也是黑的。”
■曾有不少人对我们不理解,伤了不少人的心
在一大片二米多高的煤灰堆旁,龚厂长说,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煤灰轧成蜂窝煤,再送往千家万户。他们一天至少要生产20吨成品煤,一吨蜂窝煤有800块,20吨就是1.6万块。“实际上的工作量,远远超过这20吨成品煤的生产。”龚厂长说:“有时由于煤灰的质量不太好,生产出的蜂窝煤一烧会炸。居民们要求退换时,原因在我们身上,当然给及时退换。但有些居民不能理解我们的工作,说一些伤人的话,我们常赔着不是,还得把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吞。天气越来越冷,我们电理解居民的心情,加班加点,也会把新轧的成煤当天就给居民及时送去。”
龚厂长依稀记得,那是大年二十九,还有一天就是大年三十过春节了。已是下午四点半,按往常的情形,这时就不会再有人来买蜂窝煤了。可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冲着厂子里大喊道:“嘿,人哪,人哪。”龚厂长赶忙跑出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位居民正将一辆满载蜂窝煤的三轮车往厂子里推。龚厂长顿时就明白了,一定是这煤不好烧,居民拉来换来了。他帮着把车拉到了厂子里,正要细问,那位居民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将起来:“你们生产的是什么破煤,从今天早起开始用,一烧就炸一烧就炸,都炸十几块了。看着要过节,换做平时,非把你这车煤给摔了,你还得加倍赔我的。”
龚厂长看对方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埋头就开始卸煤:“听他讲那话时,说实在的,我心里也窝火。可转念一想,大过节的.谁家愿自个的煤炉是冷着的呀,我记得清清楚楚,那车煤一共是763块。天气冷,那煤全被冻成了硬砣儿。我卸完之后紧接着又装上库存的蜂窝煤,浑身出了一通汗。这时对方的气也慢慢消了。我问他家住哪,我给他拉去,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为那位居民送完煤,己近晚上八点。他非要留我在他家吃晚饭,我婉言谢绝了。回家的路上,寒风在脸上吹得生疼,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为了转轨 厂长在学物业管理
龚厂长的工资是厂子里最高的,每月700多元。每天七点不到他就要从木樨园的家出发,骑自行车约三十分钟的路程,赶到煤厂。由于南苑这一片是老城区,多是七八十年代盖的平房,居民用煤需求量仍比较大。到厂后就得忙活个不停,直到晚上六点:“在煤厂干了这么多年,这些困难真不算什么。现在考虑最多的就是煤厂撤改后,自己能干些什么。我今年51岁,还有四年就退休了,可我自个觉得自己还能干很多事情。我们总公司就已有好几家下属煤厂改建成了商贸市场,据说办得都挺火,创造出的经济效益可比煤厂高多了。面对这种情况,我最怕的就是,让你上你上不了,让你下你却又下不去。所以在得知煤厂要撤改后,我就事先找来了一本物业管理的书来看,为自己充充电,心里踏实些。”
■陈师傅 等待更好的日子来临
而在这里工作的陈师傅,是煤厂里唯一的女性,她个头不高,眼神里透着对生活的乐观和坚强。
在与记者聊天时,她特殊的生活经历令她声泪俱下地道出了自己的故事。
家住丰台镇的陈师傅今年40岁,l990年她的爱人就因一场车祸撒手离去。爱人的猝然辞世,令她措手不及万般悲痛。原本由两个人撑起的家,轰然间所有的重担全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那年我28岁,我们的孩子才刚会走路,正是全国煤炭行业都在走下坡路的时候。身边有很多煤矿职工被下岗,我也曾为此担忧过,虽说那时的月收入才只有200元,但国企职工毕竟还是有社会保障呀。往后那三年是最苦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开销越来越吃紧。怕孩子营养不良影响发育,我就只好到菜市场买便宜的剔了肉的猪骨头,给他炖汤喝。炖的汤我自己不舍得喝,那一锅汤够孩子喝好几顿的。记得一年夏天,孩子对我说,妈妈,明天我想喝骨头汤了。而临近月底,就要发工资了,可我口袋里仅剩的四块多钱计划好是月底这几天的生活费。看着孩子黄瘦的小脸、期盼的眼神,做妈妈的有几个不心痛。我说,好,妈妈给你炖骨头汤喝。第二天一大早便去赶早市,为孩子买回来一块多钱的猪骨头。汤炖好后,我送孩子去幼儿园,原打算下班接孩子回家后,把汤热热就能给孩子喝。谁料,傍晚回到家,那一锅骨头汤全馊了。当时我就躲在厨房里哭了,孩子在房间里快活地问我,妈妈,汤热好了没有啊。我忍住哭泣,佯装高兴地对他说,快好了。然后拿着最后的三块钱,下楼跑到菜市场,在准备收摊的肉铺那里,把最后的一点碎骨头全买了下来。那天我们吃得很晚,看孩子早饿了吃得特别香,我心里一阵阵难受。”说到这,陈师傅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进入冬季煤厂忙,陈师傅没有过一个休息日,每天自带饭菜中午吃。陈师傅的饭盒里,配饭吃的菜仅仅是酸菜烩豆腐。陈师傅笑笑说:“酸菜是我自己腌的,和豆腐在一起炖有营养。”谈到煤厂撤改,陈师傅高兴地表示,用燃气比用煤干净,而且污染小。将来煤厂撤改了,依着特殊的地理优势,改建成商贸市场后,一定会富有新的生机和活力,效益上去福利多了,她家的生活也随之会宽余起来。
■小煤厂的冲击
据了解,近年来北京市煤炭销售已由10年前的1300万吨减至目前的200万吨。与煤炭市场变化相适应,北京市煤炭总公司下属多数煤炭企业退出了煤炭经营。目前从事煤炭经营的人已由90年代初的l.59万人减至目前的500多人。由于北京市煤改气、电的步伐不断加快,很多私人小煤厂纷纷虎视眈眈地盯住北京燃煤旺季,这最后的“春天”,对国有煤厂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李师傅今年共在自家的小院里储存了2000块蜂窝煤预备着过冬。他的煤便是在私人小煤厂买的:“这一块煤2毛5分钱,2000块煤总共花了500元。而国有煤厂里的煤要3毛6分钱一块,2000块煤就要720元,比在私人煤厂买要多220元。”
虽说私人煤厂的煤便宜,但知情的老居民还是会首选国有煤厂生产的蜂窝煤。家住南苑北里的王大爷算了一笔账:“以前听人说私人小煤厂的煤便宜,我也曾买过。的确便宜,可往炉子里一烧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煤特别爱着,以前用大厂的煤,一天至多3块煤就够了,可小厂的煤一天至少得用5块,逢双休日孩子们回来中午多做两个菜,没有7块打不住。家里有两个煤炉,一个在屋里烤火用,另一个则放在厨房里。两个煤炉一个月下来共烧掉330多块煤,合83块钱。而烧大厂的煤,平均每月用l80块煤,合64块8毛钱。我们家烧煤一直从lO月中旬用到3月中旬,前后5个月。若用小厂的煤,需1700块煤,共计425元;而买大厂的煤,只需900块煤,才花324元,里外一算节省了101元。大厂的煤虽然贵些,可它质量有保证,耐烧。”
不久,北京居民的小煤炉,就将光荣地完成它的使命,被人们置弃在某个角落里,直到披满尘埃,永远告别。岜曾经生动的舞台。但总有人会记着它们,时常惦记起它和属于它的故事。正如那些曾经或现在与黑黑的煤炭打交道的煤厂工人,怀念着过去,眼晴里却闪烁着明天的希望。
《北京青年报》 刘 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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