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9年10月19日中午来到我下乡的第一站,黑龙江省讷河县拉哈镇。我被分配到东北兵团5师55团十营(幸福之路农场)综合连。连队的工作主要是基建、制砖、制瓦,还有一个锯房。 我的首任连长张广成,当年四十多岁,他中等个头,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永远是带着微笑。他原先是桂林步兵学校的大尉教官,由于步校被裁,他被分配到北大荒工作。他继承了我军的光荣传统,在工作时总是身先士卒。在粉碎炉渣为瓦厂备料时,他头缠毛巾和我们一起奋战在一线。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带着我们去江边打沙子(给制瓦和基建备料)。由于是冬天,寒风凛冽,气温在零下三十度左右。我们刚刚从北京来到东北,虽然在北京发了棉衣、棉裤、棉大衣等,到了东北后又置办了皮帽子,可就是忽略了手套。我去江边打沙子,只带了副单手套。江边打沙子无非也就是打炮眼,放炮。将沙子上面的冻土层崩开,清干净,再取底下的沙子作为备料。由于本人当时也就刚满十六周岁,身材瘦小,两臂无力,抡大锤的工作我是干不了的,所以也就只能干扶钢钎的工作。 没有半个小时,我就感觉手指尖部有些发痒,摘下手套细看,手指尖部已呈白色。连忙询问张连长为什么会这样?他看完以后对我讲:“傻小子,手冻了都不知道。”连忙将我引进江边那唯一的一栋房子里,从屋里的压水井压出大半桶井拔凉水,将我的双手按入其中。哇!太凉了,冰冷砭骨。 他对我详细地解说,今后如遇有类似情况,可用凉水泡或是用雪搓,否则的话就冻坏了。我缓过来后,他又将他的棉手闷子交给我说:“你先戴这个吧。”这是我在下乡之后学到的第一课,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是我从心里感激他。 我在综合连只呆了短短的五个多月,就在1970年3月下旬和一些知青们调往一营六连(农业连队)。从那以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张连长。 又过了几年,有一次我去团部办事,偶遇张广成连长,才得知他早已调到团部物资股。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去坐坐,并详细地询问了我和我连其他知青在六连的工作及生活情况。这次,我也认识了张连长的爱人,我称她为老嫂子。老嫂子好像是南方人,大大的眼睛,颧骨稍高,对人和蔼可亲。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从那时起,我只要路过团部,只要时间允许,我总要去看看张连长。赶上吃饭的时候,我也从不客气坐下就吃,总有一种到家的感觉。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到他家,老嫂子问我:“小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不好意思面带羞涩地说:“我想吃烙油饼。”在那肚子里极缺油水的年代,我真的是很馋。老嫂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的工夫饭就做得了。眼看着香喷喷的烙油饼、黄橙橙的炒鸡蛋及鲜红的西红柿拌白糖,不禁令我食欲大动。虽然和当今社会的饭菜没有可比性,可在当时,那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香、也是记忆最为深刻的一顿饭…… 后来,张连长因高血压引发轻度中风,还好不影响走路,他继续坚持上班,只是动作比起以前稍有迟缓。一次我探亲之前先去他家探望,并询问他是否需要从北京带回什么东西 。他对我讲:“如有可能请帮我买一种叫<脉通>的药。”我回到北京托了许多朋友才搞到了三瓶药,回到团里我第一时间就送到张连长的手里。从那以后,不管我是出差还是探亲回京,总要千方百计地搞几瓶<脉通>回来。 1977年9月中旬,我在团部办好了返城的手续,到张连长家,与他恋恋不舍地话别。他笑呵呵地祝贺我,并叫老嫂子从屋里拿出一条双人床单送给我,并对我说了一些开心祝福的话。当时,我已经从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于是我婉言谢绝了他们送给我的礼物。因为我知道,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一条双人床单要多少尺布票又要多少钱啊! 2001年5月,我和战友们利用五一长假,开车回到了我魂牵梦绕的查哈阳农场,到了张连长家的所在地。但是,旧址已经是面目全非,他家的房子早就拆了。我托连队当地的知青,也是我的好友李金山替我打听他家,很快就有消息了。我的朋友用车将我送到他家,这时我的心里居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我见到了张连长的女儿,她现在在场部学校当老师。她告诉我说:“张连长早就因病去世了。”我急切地问道:“那你的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回答说:“你来晚了,她也于半年前辞世了。” 我当时欲哭无泪,我来晚了,悔恨、自责在我的心中交织着,是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呀? 我默默地打量着房间,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回忆,房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老嫂子生前一模一样,透着利索,使我依旧能够感觉到昔日的温暖,依然还弥漫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 2010年10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