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村里过年,总要想起夏县的炸麻花。那麻花一般尺把长,细细的,焦黄酥脆。1998年从运城到了夏县城,忽然看到一家店铺专门卖这种麻花,喜出望外地特地买了不少。
夏县的风俗,过年家家都炸麻花,我们村叫“煮麻糖”。虽然带着一个“糖”字,但实际上不放糖,而是放盐,炸出来略带咸味儿,香脆可口。即便现在,吃到这风味独特的麻花还是感到美味而且亲切。
炸麻花要用上好的头茬、二茬面,要的是劲道。也要发起来,比蒸馍的面要稀。和北京炸油饼一样,搓麻花的案板上要用油来作防粘剂。麻花的搓法和搓麻绳是一个道理,只是没有麻绳那么长。把那面团搓成较细的条,就要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地搓,让那条拧上劲,然后右手把端头搭过来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左头向右,放入右边形成的U型口,右手提起,那麻花就自然扭到一起,像搓麻绳最后的合绳一样。不过提起来以后就不能再放别处,而是直接下油锅了。
掌锅的要左右手各执一双特制的长筷子,那麻花刚刚浮起来趁着还软,用筷子将其捋直。也要负责把炸到火候的麻花及时捞出来,码好晾到笸箩里。
村里吃的油都是棉籽油,据说那油有毒,而且还有什么化学物质能引起男性不孕症。没人管得了那么多,不但棉籽油,就连北京一再宣传的蓖麻油,村里也是照吃不误。也怪,就这么着也没听说谁中毒,计划生育也还是不搞就不行。我们最后留下的三个男知青吃了多年的棉籽油,婚后也是每人都得一个大胖小子。
棉籽油颜色深红,和芝麻香油的颜色很像。即便是在那个年代,也有拿棉籽油制作假香油的奸商。一年分的油不多,但过年“煮麻糖”的油还是要有的,不够也要想办法拿麸子到山下去换。我们知青的油当然同样有限,炸一次总觉得不过瘾。
冬天队里的羊经常有冻饿而死的,老乡们似乎有些什么忌讳,总是让知青去剥了,皮归队里,肉就归了知青。那羊虽然瘦得可怜,肉没多少,但总归能炼出一些羊油来。羊油凉了以后像石蜡那么硬,用纸一包,很好保存。积得多了,我们知青自己就起了大油锅,一样地开炸。
羊油,总是有股特殊的气味,村里老远就闻到“膻腥”,但在油锅跟前反而闻不到。任别人说什么,我们围着个大大的羊油锅,炸得欢,吃得香!
1970年的春节期间,村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来自大庙公社的杨家川。来的人都认识,基本上是校友,还有一个是校友的弟弟——也认识,就是鼎鼎大名的刘历远。谷牧的儿子。
刘历远的哥哥刘会远,是同校的校友,性格内向,不张扬,而且踏实肯干。刘历远很不一样,那大贫嘴一开口,什么脏话下流语言都没他不敢说出来的,而且滔滔不绝,连我们点最能侃的哥儿俩也别想插上嘴。刘历远也是“兵痞佛,三结合”时候的一大份儿,因为和无轨电车公司打架闹出了解放后的头一起公开罢工事件,被日本《读卖新闻》当作了头版头条,周总理下令:非逮住这小子不可!他东躲西藏,曾经有超过一周的时间就住在北航附中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最终好像是在体院被抓住的。
刘会远那时候在内蒙巴盟(乌盟?)插队,于是就从插队、劳动、坐火车等话题聊起来,当然最终要聊到他怎么被抓,怎么从这个局转到那个局,怎么在丰台大狱和七机部王小点儿打架,狱里怎么劳动、怎么开会、怎么宣判,后来又怎么到了市局,怎么和陆定一的儿子北大学生陆德关在一起。只有提到陆德告诉他有关“高干子弟辩论团”和中央内部斗争的事情时,从来是嘻皮笑脸的他,居然一本正经起来,说那些事情实在不该听,知道了那些事情可能犯大错误。
一起从杨家川来的,还有一个垂头丧气的校友,他的女友背叛他了。详细情况当时也没了解,但后来在老乡中传说得很广,开始还以为是老乡们瞎造谣,但最终知青告诉我是真的,而且就是他的女友的事情。
老乡们说,一个女知青去县城做人流,问及带她去的男知青怎么回事,回答说:随便玩玩。“随便玩玩”这位还是认识的校友,也是杨家川的知青。但两个人最后谁都不要她了。
有关这个女知青的传闻后来又有很多“续集”。据说她流产以后回村,头上围起毛巾天天出工,誓言要重新作人。但没多久从陕北来了“嫖客”,她就只顾拥抱和接吻,最后跟着人家回了北京,大约是再没去过夏县。
当然,我们最重视的事情不是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话,还是让那流里流气的刘历远严肃起来的事情。至今没人过问文革中相当有名的“高干子弟辩论团”,似乎仍然是文革研究中的一个“禁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