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栏中逐段发贴,叙述了69年春节前,我和堂妹回京探亲的详细过程,网友们纷纷建议我全文发贴,完整叙述回家的全过程,知版也劝我重新整理全文再发贴,今听从大家建议全文发贴,以便大家阅读。 回 家
我和堂妹69年初去陕北插队,到70年初,已经在农村干了整一年,春节前想回家探亲。 我们去村革委会请假,没想到村主任说:上边下指示了,今冬要掀起农业学大寨新高潮,修水利造梯田,知识青年一律不准回家,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有特殊情况的,由村上开出准假条,再去公社换取正式的准假条,才能回家。那年我才17岁,堂妹16岁,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非常想回家看看。 同村别的知青也遇到了同样问题,大家非常气愤,说我们都出来一年了,春种夏耕秋收又没有不好好干,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家看看父母,哪个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但凭你怎样说,村委会就是不准假。听说,不让知青回家的指示是上边发出的,怕知青借过春节回京闹事。有的知青说不准假就强走!果真走了几个。但我们知道,如果没有公社一级的准假条,一路上几千里,无论买车票、住宿都将困难重重。 一小队一个叫肖占斌的高二男生,小学时曾在少年宫学过篆刻,他说实在不行,我试试用肥皂刻一个公章。还真的刻成了!给想回家的知青每人造了一张假假条,并盖上了公社级的假公章,嘿!跟真的一样,谁也看不出是假的,大家高兴极了,择日一起早早偷着踏上了回家之路。 村子离县城有30多里,我们平时进城要走4个小时,回家就不一样了,大家各自带了些土特产,身上有了重量,走得相对慢了些,到城里后没赶上县城开往延安的汽车,大家也不敢在街上闲逛,生怕队里派人来抓我们回去,好歹吃了点饭,约好明天的集合地点和时间,就纷纷各自找地方歇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齐后直奔汽车站,还是晚了,当日客车票早已售完。因为县城聚集的回家知青太多,车站人头攒动,谁也不排队,卖票窗口挤满了人,不少人骂骂咧咧。听说远道来的已经等了两天,车站怕知青闹事,临时加开了卡车运人,肖占斌等几个人依仗人高马大,终于凭假假条买到了卡车票。 延安距北京有三千多里路,当时交通落后,没有直达车,先要从延长县乘汽车到延安,再由延安乘汽车到铜川,再由铜川市坐火车到西安,最后由西安乘火车到京。单程住和行最顺也得4天,一个人的全部费用最低也得30元。最初我想扒车回家,因为我父亲去世已有两年多,母亲带着三个弟妹生活极其艰苦,我不好再向家里伸手要路费。堂妹更惨,自小因父母重男轻女被遗弃,靠祖父祖母叔叔们养大,更没有伸手要钱的对象。我俩手中一共有28元,就这还是我俩在农村当小学老师,年终公社补助每个教师20元钱,花掉12元以后剩下的。我俩的钱连一个人的路费都不够,不扒车怎么行呢?此时见汽车票不但难买,而且查票很严,只好也买了票。我们到了延安后,又在延安乘上了开往铜川的汽车。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车槽内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还有不少行李。由于站着兜风冷,又由于中间的人没有可把扶的地方,人们开始一个个蹲下或坐下,最后居然全部坐下了。我们这一行6个人,被紧紧的挤在一堆儿,人们已经无暇顾及男女之别。我有晕汽车的毛病,虽吃了晕车药,因为在农村久不坐车,盘山路又太颠簸,还是晕车了,胃里翻江倒海几次要吐。肖占斌张罗着帮我换到车槽边上,我果真吐开了,而且吐了好几回,感觉胃里都吐空了,还是干恶心。肖占斌大声问车上所有的人:谁带了颠茄或是止吐的药?还真有一个人带了,拿了出来,肖占斌让我吃下,我说没水我咽不下,回头再说吧。 到了洛川县车停了,洛川县在延安到铜川的中间,已走了一半路程,这是个休息中转站,司机和乘客都要在此吃饭喝水方便。此时已是中午,正是午饭时间,人们纷纷下车,涌进饭馆。饭馆不算小,里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几乎座无虚席。中间生了个半人高的大火炉,炉壁被烧得通红。别人直奔饭桌,我因晕车,一直在车槽边上,因此更冷,感觉都快冻僵了,就先挤到火炉边烤火。肖占斌也跟了过来,他还抢了把椅子让我坐下,问我晕车好点了没有,我说感觉好像还坐在车上。他又端来一碗热水,掏出2粒颠茄药片让我吃了,说你吃了这药后,一会再吃点饭,再上路就会好点了。又掏出一封信,说这信是我哥们写的,他也在陕北插队,他就是扒车回京的,他信中讲了扒车的详细经过,我给你念念,你吸取点经验。说着小声把扒车的有关内容读给了我听。
车又行使后我果真不吐了。到终点后,我们直奔火车站,那时铜川到西安的火车只有慢车,没有快车,他们4人买了全程票,我和堂妹只买了2张5角钱的短程票,上车后肖占斌见我和堂妹各提一个手提包,对我说:你们扒车随身带东西不方便,我们帮你们把行李带回京,你们回京后再去取。他自己认定了一个大些的包拿,他们队的一个女生认定了一个小的。这样一来我堂妹就空手了,我只斜背一个军绿小挎包,里面装有一本全国分省地图和一兜子白面馍馍,那是堂妹临出来前蒸的。没几站地,我和堂妹买的票就到站了,我俩做贼心虚,离开了肖占斌他们,分头去了其他车厢。 我坐到了一节车厢的中间。周围是几个较年轻的男女,看来他们是一伙的,聊得挺热乎,听对话得知他们是富平县工人,要在那站下车。他们也曾问我有关回家探亲呀、在哪插队呀等问题,我心里有事,无心地回应了他们。忽然车厢的一头传来“查票了——查票了——”的吆喝声,我心头一阵,幸亏自己按照肖占斌介绍的扒车经验,坐在了车厢中间,我站起来对跟前那几位说,我去趟厕所,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挎包,我指了指行李架上装满馒头的挎包,没等他们答应,就朝正在查票的相反方向走去。厕所里正有人,我急得团团转,倒不是尿憋的,生怕里面的人不能及时出来误了事,正当我想再往前走一节车厢时,里面的人出来了。我立刻闪了进去,也不解手,站在里面干等着,其间曾几次有人拧动门把手要进来,我就是不开门,心想只要不是乘务员把门打开,我就在里面死耗了,爱谁谁。我感觉在厕所里呆了很长时间,心想无论如何票也查过去了,就开门出来往车厢走去。谁知走到离我原来的座位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看见就在我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绿色铁路工服的列车员,我心里咯噔一下,再想转身走开已来不及了,因为那伙富平县工人也看见了我,他们中一个指着我说:就是她就是她!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心情,是一种躲了半天,最终撞在枪口上的绝望和无奈。那个列车员直视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他近前,呦!他左臂上还带着个牌牌,上写“列车长”三个大字。唉!我算是倒霉到家了。他问我:你是北京知青?是。回京探亲?是。买车票了吗?买了。拿出看看。我手抖抖地像个老人,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月票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中拿出了那张小小的、硬纸板做的、早已坐过站的车票。上天保佑!他见我掏出了车票,竟没有接过去仔细查看!只说了声收起来吧。这时那伙富平县工人七嘴八舌地对我说:是我们留住列车长的,我们马上就要下车了,还不见你回来,我们都急死了,只好把你托我们照看的包交给列车长,….列车长跟着说了一句:年轻人,要长阅历,以后不要把行李物品交给陌生人照看。之后站起身走了。看来在列车长眼里,我是个没有阅历的小姑娘,一个连自己包都照看不好的女孩,怎么会做出扒车之事呢,可能这是他没有细查我车票的根本原因。我惊魂未定地坐回座位,感觉浑身瘫软。 天完全黑了,已一点看不清车厢外的景色。离咸阳还有几站地时,我找了几节车厢,才在靠后的一节车厢内找到了堂妹。她蒙着大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我叫醒了她。小声问她查票时躲到哪去了?她说一直在此睡觉,不知还有查票之事。嘿!堂妹竟如此幸运!我说别再睡了,一会咱们就在咸阳下车。堂妹小我一岁半,扒车之事一点不操心,一切听我指挥。肖占斌介绍的扒车经验中提到,不能在西安下车,因为大站查票严,出站困难,一定要在咸阳下车。在咸阳站内躲藏近2个小时,就可以等到一列途经西安的、东去货车。 我们在咸阳下了车,见站台里靠院墙有一个厕所,就躲了进去,听到外面没有动静后,又出来寻找便于随时扒车的躲藏处。此时另一轨道上正停着一辆装煤的货车,车厢装得快满了。看看车头的方向对头,我想万一这辆车就是肖占斌说的那辆,就太合适了。于是我俩攀了上去。车站进出口处有灯光,我怕坐着目标大被人发现,就和堂妹躺在了煤堆上。
我俩在煤车上躺了半天,那辆车没有一点开走的意思,我俩都没有手表,估计起码等了有两个小时,还是没见要等的那列货车。这时又有一辆客车进站,看到车厢外的标牌,也是到西安方向的。看来情况有了变化,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无论如何要采取新的措施。我拉堂妹爬下煤车,径直走向进出站的栅栏门。刚才在煤车上我注意到,进出站口是一扇栅栏门,因是夜间,只有进出站时才打开,完事就锁上。到跟前后我大声喊:有人吗?开门哪!站内门旁边一排房的一个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检票员,她问你俩怎么会在站里边?我说我们是从刚才那列车上下来的,我妹妹闹肚子去厕所蹲了会儿,出来后这门就锁了,请你打开门让我们出站。她见我俩理直气壮地让开门,也没查票就把我俩放出来了。出站后我们直奔售票厅,我查看了墙上的列车时刻表,发现呆会儿还有一辆去西安的列车经过,就买了2张咸阳到西安的票,心想有这票在手,到西安就不愁出站了。 到西安出站后,我在售票厅看到,不多时后就有一列由四川开来的,途径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我又买了2张到渭南的短程票,打算故伎重演继续扒车。没想到在上车时出事了。车厢门口站着一个女乘务员,她让我们再次出示车票查看,我俩让她看过后正要上车,后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乘警抢先要上车,他无意问了那女检票员一句:这俩是到哪的?渭南。渭南?他刚踏上列车的台阶,回过头看了我俩一眼,立刻警觉地问,你俩不是北京知青吗?怎么到渭南下车?我说去渭南看亲戚。他脸上掠过一丝诡秘的笑,说:那好,你们跟我来吧。因为西安不是这辆车的始发站,我们买的票没有座号,他把我俩领到餐车,说我给你俩找个座,接着大声喊:小唐——,这有两个,到渭南叫她们下车!一个女乘务员被他叫过来,看了我俩一眼,说您忙您的去吧,这事就交给我了。完了,一切心思白费!我俩被牢牢盯住,只有老老实实地坐那等着被哄下车。此时天已大亮,我俩趁机在餐车里吃了自带的白馍,还喝足了水。因为票程短,我俩在餐车里没呆多长时间,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两拨扒车被逮住的北京知青,两拨都是男生,一拨有4个人,另一拨还多些。他们也被撵到餐车来集中,都是被发现后的下一站即刻被撵下车的。我还记得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知青被撵下之前央求乘警说:让我们到大一点的站再下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哪哪都不认识,一般的快车也不停啊,我们再想买票走都困难。乘警根本不搭理他们,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撵下了车。 渭南站还没到,那位小唐就对我和堂妹说,收拾一下行李,下站你们该下车了。我们没什么可收拾的,到站乖乖的下了车。这客车真的不能再坐了!担惊受怕不说,还故事百出,我决定后边路程扒货车,可能困难也不小,但起码不用煞费苦心,还不必像做贼似的了。渭南站不大,站里铁道边还有行人穿行过往。在渭南站等了没多长时间,就有一列货车停到了站内。我看车前行的方向与我俩被撵下车的方向相同,就拉堂妹攀上了一节车厢。心想管它去哪,只要往东走,前进一步是一步。从地图上看,这条铁路从西安向东直到郑州,几乎没有分叉,因此不必耽心上错车。 没一会儿这车就开了。我心里真高兴。这车是空车,不知去哪拉货。这节货车的车厢槽不算太高,我俩站在车厢里,正好能露出头看到外面。眼见路过一个个小站,我心里默默祈祷:别停下别停下!开得越远越好!往东行驶一站就离家近十几里,….这时旁边的轨道上开过一列货车,与我俩坐的车相对而行,我看见有一个人在车厢之间飞跳,那人越过车厢间的挂钩,从一节车厢跳到另一节车厢,连跳了好几节,我真为那人揪心,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我纳闷他是跳着玩呢,还是想挑一节装货少、舒服一点的车厢落座呢?我猛然想起肖占斌哥们信中提到的、曾与四川要饭的人在扒车途中相遇的情节,心想眼前这位玩命的,莫非也是一个要饭的?不得而知。
车到潼关不走了,等待装货。找人问了问,一半天都走不了。我们可等不起,经问询我俩又搭上另外一列东去的货车,这回我俩上了一节装的好像是矿石的车厢,矿石有半车厢高。算算当时也是三九四九天了,按理正该是冷天,然而上天怜悯我姐妹俩,那些天天气真的不算冷,只是几十公里的车速,兜起风来就显得冷了,夜间更是冷得够呛,我俩夜间蜷缩着紧紧挤在一起,以此取暖。列车一路上钻山过洞,我清楚地记得列车在夜间过山洞时,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车轮发出的“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的响声,格外震人心魄,在我听来就像是“神经紧张、神经紧张”的呼唤。现在回想,我俩傻乎乎的只觉得不花钱有车乘就行,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连委屈的心情都没有过。 车到了洛阳又不走了。天早已黑了,也不知是几点了。我俩从车上跳下来,立刻奔其他轨道上寻找东去的列车。洛阳是个大货车站,站内宽敞,有很多条轨道,有一条轨道上停着一列货车,车前的大灯开着,几个工人正在强烈的灯光下抢修机车,我们走过去问,哪条轨道上有东去的列车?,一个工人指了指远处说,你们往那边走,我记得4道上是东去的车。这时另一个30出头的工人提着马灯走了过来,热情地说,我正好去那边找人,我带你们去吧。他提灯在前面引路,我俩在后面跟着,我边走边问,我们是从潼关开来的那辆货车下来的,那辆车为什么不走了?他问在几道上,我说几道我不知道,就在那边,我指了指远处刚才下车的地方,他说那趟车到这站是终点。我又问他,眼下去找的这趟车什么时候开,他说一会儿就开,我心想还挺顺。 过了几条轨道,走到了一列货车前他停住了,说这车就是开往郑州方向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这露天的车厢太冷,我带你们去后边闷罐车厢吧,我俩跟着他顺着列车又走了几节,来到一节闷罐车厢前,车厢门正半开着,他说你们上去吧。车厢脚蹬台阶很高,我和堂妹先后攀了上去,我俩站在车厢门旁,从半敞开的门里,可以看到远处照射过来的微弱灯光。那人一手提灯一手扒着车厢的底边也要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我也上去帮你们收拾收拾……这闷罐车厢里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可收拾的?我立即反映过来,这人绝对不是好人,肯定心怀歹意,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上车!我依仗居高临下,扶着门框一脚把正在上攀的他踹了下去,他趔趄着后退几步几乎摔倒,差点扔了手中的灯,我使劲全身力气拉拽车厢的滑动门,那门极沉重,我大声呼喊堂妹过来帮我拉,终于咣当一声把门撞上了,车厢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恐他再次上攀扒开车门,就沿着门缝摸索到门栓,攥住粗大的铁门栓把,一下子把门从里面结结实实别住了。我印象中见过的闷罐车是有窗户的,就扶着车厢壁从门栓处往里走,边走边摸索,真的摸到了凸起的窗户门,立即打开了。顿时从窗外射进一束灯光,我看到窗户是圆形的,小小的,一个人站在窗前,上半身就能遮住整个窗口。车窗离地面很高,下面的人是休想上来的。窗户还不止一扇,我又打开了另一扇,我和堂妹一人站在一扇窗前,瞪着地面那个人。他举灯走到窗前,又把灯举过头顶,照着我俩的脸,堂妹什么表情我没看,我是满脸怒容。他说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我帮你们找了车,你们却这样对待我!任凭他站在那说什么,我俩一句也没搭理他,现在想想,当时怎么没骂他几句“臭流氓”呢?可能是生平第一次经历此事,心绪混乱难以平复。那人站了会儿,觉得没有意思,提着灯走了。 我和堂妹在闷罐车上等了很长时间,车没有一点走的意思,我俩推开门跳下车,看到车头方向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知道上当受骗了,我拉着堂妹重新往有人影的轨道走去,继续打听开往东去的列车。半路碰到两个提着扳子的工人,我们上前询问,他们说4道上有一列车正要往东开,你们快跑还赶得上,我们刚从那列车安检回来。又是4道!我故意问4道在哪?他们指了指不远处说,你们奔着亮着灯的火车头跑就是了。我们见不远的轨道上停着一列车,车头亮着大灯,汽笛还发出呜呜的鸣叫,好像立刻就要开走,我俩生怕赶不上车,飞奔而去。这个4道可不是闷罐车停的那个4道,事实证明那个流氓领我们去的根本不是4道,他是假借带我们找车,把我们引到一个黑暗处,达到他办坏事的目的。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