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时在塬上,没有水源,一切都是靠天吃饭。队里没有种时令蔬菜,只种了一些萝卜,秋天分了,社员们会连缨子一起切碎,腌成酸菜。那是村民们常年的菜肴。队里还种了辣椒,一年能分上几次,从青的,到红的。陕北人离不开辣椒,在那里插过队的都知道。 村民们每家还有块韭菜地,从春天一直吃到秋,切的碎碎的,用盐腌了,或者再加上点青辣椒,吃面条时拌上点,呼噜呼噜的看上去吃的挺香。 我们知青没有韭菜地,本想让队里帮我们在自留地里也种上一块,但队里一直不答应,好像韭菜的根系很发达,队里一直没准备我们长期呆下去。所以就让我们去各家要着吃就行了。 第一年的夏天,同学有病的,也有私自跑回去的,队里就剩我和世英两个人了。我们两人都属于脸皮薄的,不好意思要着吃,队里分的辣椒又太辣,很长时间我们都是空口吃饭。 有一天,我忍不住说到:好想吃顿韭菜馅饺子啊,世英也说正想着呢,都张不开嘴去要,我就想不如去买吧。在村里,老乡都习惯漫天要价,而我们却不习惯就地还钱,又不愿当冤大头,所以我们就决定干脆赶集去买。来回近100里的路就为买把韭菜,现在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疯了,但我们那时确实也是想吃想的快要疯了。 说走就走,在集上买了韭菜,放在挎包里一路赶回来,挎包来回从左肩换到右肩,加上天热,回到村里拿出来一看,都快熟了。刚好被我们队长看见,笑道:“这种韭菜,连驴都不会吃。在村里,哪就要不到一把韭菜呢。” 跑了许多路,饺子也没吃成,别提多沮丧了。刚好一天收工时路过一块韭菜地,有老乡说这是羊倌庚生家的。庚生婆姨生了重病住在了县医院,庚生在县里照顾着,家里两个孩子也托付给了亲戚,家里没人,韭菜也就没人割了。老乡说这韭菜也要荒了。我和世英对视了一眼就有了主意。 那天我们回去后先和好了面,然后再趁着夜色降临之际去割韭菜,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们偷韭菜,而是我们不吃也就浪费了。 韭菜割回来了,洗干净切成末,拌上鸡蛋,包了大概一盖帘饺子。这时天已经挺黑的了,点火的时候窑洞开始倒烟,我学着老乡的法子跑到门外用另一盖帘对着门缝扇着,而世英则继续在内烧火。房东女子珍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说:“咋这晚了还没吃?”我们也不好作答,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了。 终于把饺子煮熟了,我们俩已鼻涕眼泪流得一塌糊涂。“真是坏事做不得呀,”世英喃喃的说:“这么快就遭报应了。”说也奇怪,我们的窑洞一向都没倒烟,独独就那一天,而以后好像也没发生过。 我们把饺子连汤盛在面盆里,坐在灶边分别用自己的勺舀着吃。多日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那时还真是有一种满足感,或者还可称为幸福感。一边吃着,一边聊着,不觉着是为饱腹,到觉着是一种享受。终于捞不到了,“怎么没了?”我站起来,继续用勺子在面盆里寻找着。“不会吧?”世英也站起来用勺子搅着,但终于没了,把饺子汤倒回锅里,果然一个不剩。我们相视一眼,不觉都大笑起来,什么时候,我们竟这么能吃了? 那一晚,究竟吃到几点也不知道,但村里已是悄无声息了。 第二天依旧照常出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几天后,队长来到了我们窑中,像是无意中说起了脚印的事。辨认脚印可是当地人的一项奇异功能。“别说你们知青了,穿的都是皮底鞋,”队长说:“就是村里任何人的脚印,都可辨认出来。”我和世英不相信,队长说其实每个婆姨纳鞋底用的劲儿和针脚都不一样,即使用同样的鞋样,也会有些微的差别。道理上当然是这样,但是否能达到这样的造诣,又当别论了。而后来在村中发生的一件事,确实另我们对他们的这项技能刮目相看。 我们村另有一队是男知青,有一天不知是哪儿的一个北京学生路过,就借住在了男生处,这在当时很平常。早上这些男生都出工了,回来时却发现借住者已走,而同时顺走了一块手表和若干财物。男生到大队报了案。大队组织了几个人一路追踪,据说在几十里外追到了窃贼,而所凭借的,就是辨别脚印的本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队长走了,虽然什么也没提,我们什么也没说,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是怎么回事。 庚生在队里拦羊,每天早出晚归的,和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接触。庚生的婆姨也属于沉默寡言一类,两个女子也很小,加上与我们分住在村子的两端,平时也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吃过他家的韭菜,这也是我们到他家割韭菜的原因之一。如果从我们的角度想,好像这一切也都有理,虽然也觉得不告而取有点那个。但队长来过后我们又觉得有些不妥。 虽然生产队说是把我们吃的韭菜分散到了各户承担,但终究不是顺理成章的事。站在庚生的角度想一想,虽然他家的韭菜地要荒了,虽然我们也只割了一点点,但他毕竟是处在难处,我们在这个时候割了他家的韭菜,确实有些不地道。 庚生的婆姨最终病愈回来了,这使我们负罪的心也有了缓解。庚生婆姨的病是一个西安大医院被贬下来的专家治好的,由此,庚生很感谢党的政策,感谢毛主席。他说:如果不是西安的专家,他婆姨指定是救不回来了。 陕北的人很朴实,知恩图报。庚生后来曾让我陪他去看望过那位大夫,一位很有气质的知性女性。 关于韭菜的事从没人提起,但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不曾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