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几位知青离开村子去延安工厂工作了。在通往县城的山路旁,村民们目送走了远去的马车后,陆陆续续地返回村里。而此时的我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拐向玉米地里的一条小路,一条令人伤心的不归之路。 话还要从几个月前的一件事说起,那天晚上队里召开了一个会,一个半年才开一次的社员评工会。当队长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分。此时我的脑海像开了锅似的翻腾起来,我是一个讲究原则、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自打来到这里,我就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什么脏活累活都抢在前面,从不请假休息。一年下来,除了一个放牛的知青按365天全勤计算外,我是十几个知青中,唯一一个没有倒贴粮款的人。这次出去筑路前,你队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国家是按每天10分补贴民工的,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变了呢?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旧默默地坐在那里,但心里已拿定了主意---我要为了自己的尊严而奋起抗争了。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一早起来生火做饭。吃完饭后,我没有像其他知青那样扛起锄头去上工,而是拿了一张报纸,坐在窑洞门口消磨时间。大约九、十点钟左右站在村口的路旁,等邮递员经过那里时,将知青和北京干部的信件截下,捎回到村里。就这样日复一日,也好生自在。…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队里对我的这一举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有些知青和好心的社员劝我自认倒霉算了,但我不会轻易地被说服,仍旧坚持着当初的信念。 塬上的麦子到了收割的季节,村里的劳力紧张了,这天队长终于在知青的窑洞前露面了,他一见面就冲我说:“小X,今天为什么不出工啊。”哼,今天不出工,我那么长的时间干什么来的,你心里没数?我嘴上说:“队长,村里还有那么多挣8.5分的老头儿、老太太(暗指跟我一起去筑路的七十多岁出身不好的老头儿,他评了个8.5分),缺了我一个挣9分的人算什么呀!”“这个事儿先放一放,回头再说,你先下地去行不行?”“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下不了地。”说完我转身回到窑洞里了。 几天后,队里开了个会,公社和大队的领导破例参加,队长站起来,在几句恭维的开场白后,接下来的讲话中都是在不点名地批评我,我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权当他在数落别人。当会议结束时,队长宣布:“除了XXX留下来,大家可以散了。”社员们陆续散去后,我面对着的是八个公社、大队、小队及北京干部。又是队长首先发言,什么对知青关心不够啊,疏忽了对知青的思想教育啊,我听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轮到我表态的时候,还是那句话,事情不解决就别打算让我出工---结果是不欢而散。 我在那里已经没有呆着的必要了,父母亲也打算让我回去歇一段时间,来年再说。家里连续发来了几封家人病重的加急电报,我送到大队部后都石沉大海,没有音讯。我很清楚谁在里面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这天,队长出人意料地主动上门来跟我谈回京探亲之事。他非常明了地告诉我,办这件事情非常容易,全凭他的一句话。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让我代表知青到大队会计那里签个字,把知青安家费的帐给平了。我当时没有马上回复他,只是要求容我再考虑考虑。队长看我没有拒绝他,马上做出了许诺---只要我一签字,马上就给开回京的介绍信。 队长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是想利用我急于回京的心理,借我之手把知青安家费的帐给抹掉。别的不说,我们十几个知青每个人的安家费中都包括一孔新窑洞的钱,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是借住人家的破窑洞,这么多的钱都未花在我们身上,就想把帐抹掉。怎么可能呢!天地良心也不允许我去签这个字!我不再指望拿到什么介绍信了,便悄悄地开始收拾行装---两天后我们中间有几位被延安的工厂招去当工人。我准备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并下决心永远不再回来。 第二天队长又来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爽快地答应他,送走招工的知青就去大队签字,他高兴地走了。当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很沉闷,在一起同甘共苦奋斗了那么长时间,第二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我们不停地安慰着那几位留下来的知青,受到他们的情绪感染,终于忍不住在一起抱头痛哭,把长时间压抑在心里的郁闷,一下子都宣泄了出来。 出门远行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一大早,几位幸运的知青把行李放到队里为他们准备的马车上,我的行李也混在了其中。我随着送行的人群把他们送到了村口,这时队长看见了我,走过来问:“不是讲好了吗,今天上午去大队呀,你为什么不搭送行的马车去呢?”我笑了笑说:“他们是去延安当工人的,我哪有资格坐人家的车呀!”“要抓紧时间啊。”队长转身走了。 后来就像本文开始的那样,我沿着那条小路走着,心中涌动着阵阵莫名的酸楚。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小路啊!往日我们每次去县城或从那里回来时,都喜欢走这条捷径的小路,一群人的嬉戏打闹,给这条寂静的小路带来了阵阵的欢笑声…。此次却是我形影孤单地悄悄离去,那欢快的场面也永远不会再有了。想到这里脚步愈发沉重,模糊的视线使我无法再继续走下去。我不得不停下来,当再次转过身去面对那熟悉的山村时,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此时此刻所有的怨恨都被泪水荡涤得干干净净。我面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抹去脸上的泪水,沿着那条长长的小路义无反顾地追赶已远去的马车,去追寻我人生道路上的另一个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