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掉井里啦！”
王 琦
7月的草原，骄阳似火，干完了挤奶、捡牛粪等一大堆杂事，我已是口干舌燥。想喝口水，水缸也干了个底朝天，真没办法!无奈，骑马去牛群轰头牛回来拉水吧。
乃林高勒河边五颜六色的牛群悠闲地散开来。看它们吃着的、喝着的、卧着的一个个油光锃亮，倒满惬意。我没好气地抽了一鞭子，鞭到之处一个硕大的身躯立了起来。我定睛一看，是我们包的老红牛。“嘿!你倒自觉得很哪!我今天原本没想用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得啦，算你今天倒霉，跟我走一趟吧!”
草原上人烟稀少，生活了几年，早已养成了和牲口说话的习惯。在我眼里，它们早不是牲口了，而是人，是朋友，是伙伴。老红牛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冲我回眸一看，温顺地心甘情愿地颠儿颠儿往回走。唉，这头牛太老实太好使唤了，以至于我们几个女生拣个粪啊，拉个水啊，买个粮啊，都爱用它。真够难为它的了，我的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
套上水缸车，我赶着牛向井边走去。井倒是不远，就是此时井里没水了，不知被谁家刚打走。我们这地方地下水丰富，这口井是刚搬到夏营盘时，我们几个女生和达瓦家一块儿挖的。挖了一人多深就出水了，水很清很甜，就是不多，打一缸也就差不多干了。得啦，等着它慢慢渗吧!
天，瓦蓝瓦蓝的；太阳，贼亮贼亮的，没有一丝风。我被热气蒸得越发干渴难耐。忽然，我眼前一亮，对面小山丘上飘起了淡蓝色的炊烟。咳，在这儿干等着干嘛，去加登措家喝点茶再回来打水不迟。我心里盘算着，拍了拍卧在车边的老牛：“辛苦你了，耐心等会儿，我串个门，就回来。”
加登措把金黄色的奶茶端到我眼前，还把鲜奶豆腐和手扒肉盆一个劲儿往我跟前推，我又渴又饿也来不及客气了。
喝着吃着，正有滋有味地，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嘿，嘿!谁在屋里呢?”是年轻的马倌巴特尔在门外吼。
“我呀，我在屋里哪!”
“你干嘛哪?”
“我喝茶哪。”
“你渴啦?”
“不渴我喝茶干嘛!”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你的牛也渴啦，跑到井里喝茶去啦!”
“……”我正准备还嘴，忽地一下明白过来——牛掉井里啦!
我冲出蒙古包，飞快地朝井边跑去。井边已经聚了不少人，有牧民有知青，有老有少，指指点点。见我气喘嘘嘘地跑来，平时慈眉善目的桑布阿爸居然还问我茶喝够了没有，还渴不渴。我顾不得说话，拨开人群径直跑到井边。
当我看到老红牛头朝下尾朝天扎在井里，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转。我的老红牛，我的忠实的老红牛，风里雨里，你帮我们搬家拉车那么不惜力气；风雪中，你拉着沉重的车实在走不动了，跪在雪地上，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吓得哇哇大哭，你看到我在流泪，又吃力地痛苦地支撑起身躯，向着那没膝深的雪地艰难地跋涉起来……我这个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只知道我渴，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热的天你也会渴呢?我真该死!
“这乌兰乌呼鲁(红牛)也有个年纪了，今天要是活着上来算它命大，要是有个好歹，咱们今晚可有鲜肉吃了。”阿爸边说边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阿爸变得这么刻薄了?我心里对他十二分的不满。
可说归说，笑归笑，像变戏法似地早有人从营子里取来了大粗绳子。阿爸娴熟地打好了结，“啪”地一甩，不偏不倚正好套在牛的双角上。巴特尔一改他刚才跟我吼时的凶样，急颠颠地下到井里，把另一根绳子拴到了牛的腰部。
“哎呀，不好了!老牛在井底只有倒气的份啦!”巴特尔一身泥水地爬到井上后，一本正经地宣布。我原本噙在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好啦好啦，好孩子，巴特尔逗你玩呢。那井底阴凉阴凉的，老牛喝够了水，是舒服得直喘气呐!”此时的阿爸才又显得慈眉善目了。
我加入了像拔河一样的拉牛队伍，阿爸在队伍的最前头，在这次拉牛的战斗中，他既是指挥若定的长官，又是冲锋陷阵的士兵，后面的一群年轻人谁也不敢懈怠。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偌大的红牛被生拉活拽地愣是给拖上来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老牛一下子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人们有的说它前腿断了，有的说它后腿折了，也有的说它可能是腰抻了，七嘴八舌。
忽然，老牛抖了抖身上的泥水，不十分费力地撅起了后臀，嘈杂的人群刷地一下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睁圆眼睛。众目睽睽之下，老牛又立起两条前腿。只见它向大惊小怪的人群投去不屑的又有些不耐烦的一瞥，甩了甩尾巴——走了!任凭身后的人们笑的、骂的、惊的、喜的、惋惜没吃上牛肉的，混成一片。
作者 北京女知青 原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插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