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临河纪游
王 晶
在内蒙古巴盟临河插队的时候,我曾有过一段不平凡的游历。其中有几件事,至今难忘。
“红海洋”
那时全国兴画“红海洋”,临河当然也未能例外。知青组的田苗自幼学过美术,于是被公社招了去画红海洋.渐渐地名振一方,便有周围的公社请他去画,十天半月居然有百八十元进项。这一下队里把田苗奉若神明,随后宣布了队委会的一项决议:放田苗出去搞副业,外加一个也能胡乱涂上两笔的我。并说好了,年终交回1000元,即刻启程。
靠画红海洋挣钱!这真能叫人背过气去!无奈l000元在当时无异于天文数字,一队人眼巴巴盼分红时靠它提高分值呢。我们只好上路。
起初红海洋盛行,行情看好。但好景不长,上面行文要刹红海洋之风。这一下我们的生意登时走了背字儿,交队里的l000元还差一半没着落呢。
这一日眼看阳婆落山,我们正好来到阴山脚下半农半牧的哈拉葫芦公社,据说当年苏武牧羊即在此处。
此处偏远闭塞,既不曾画过红海洋,也不曾听说又要刹红海洋。于是有一位敦敦实实的供销社主任,被我一通儿神说海吹,同意由我们包揽这里的红海洋。我们一时喜不自胜。一会儿田苗和那位供销社主任要去“方便”,谁想到,就在“方便”的时候,竟把好不容易揽下的营生又给拉吹了。
原来田苗一时高兴,居然倒出了憋在心里的实话,说什么红海洋是形式主义啦,又是什么上面有文不让画啦等等。那位主任一听,什么?上面不让画了,那还画它做甚?!等田苗回过味来再说什么也已枉然。
事后田苗对我说:“不是我走嘴唠叨,我实在心里憋得慌,这到底算什么?!”
“海河黑马力”
在乌兰图克,我们碰到一帮天津知青。别看他们叽叽喳喳如一群鸟儿,却都是老资格的红卫兵了。不知相中了我什么,非要我做他们的“大哥”。起初我不明白什么是“大哥”,便听他们讲了一通缘由。原来他们最觉辉煌的业绩,是曾平了天津海河两岸被称为“海河黑马力”的小流氓!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自己也被“流化”了。所谓“大哥”,就是帮派里有本事、能叫得响的,一提大名都知道,能震唬得住。这都是黑道儿上的称呼,我当然做不起。不过这帮天津小兄弟却向我敞开了心扉,大声疾呼“上山下乡,爷们儿上当了”。他们上山下乡后才发现,他们这些戴着红袖标、高唱“造反有理”的“清道夫”们,却和他们所清除的社会垃圾诸如“海河黑马力”们一起,竟也一块被从大都市铲除出来。于是,他们也和“海
河黑马力”们一样,“什么都他妈不信了”……
“酸蔓菁”
周游的第二年,我参与了一次有关知青问题的调查工作,据说是上面要一份调查报告。
和我一个调查组的有一位丹达公社的“年兄”,原是北京四十三中的高材生,留校任教又上山下乡的。他生得白白净净,戴一副琇琅近视镜,时不时犯起诗的癫狂来,“呵,呵”的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海涅、普希金、高尔基等名家名作,故人送外号“酸蔓菁。”
我和他走了一路,领略了一路他的酸劲儿,牙都倒了,哪还敢恭维。不过当调查到他们大队时,他硬拉我到他“家”。他是单居独处,一进门我惊呆了:河套的坷拉房本就采光不好,加上墙壁的尘灰,室内光线就更昏暗了。后炕横放着一对箱子,上蒙塑料布。落满了尘土的箱面上横竖摆着大小不等的像框,中间的是鲁迅像,两边是他家人照片,而这些像框又被后面墙上贴着的从陈年画报上剪下来的美女头像包围着;炕中央的墙面上方,贴着一幅主席像,画像两旁贴着一幅用废旧报纸写成的又宽又长的对联:
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联没有横批,只是在主席像下面贴着一个也是用废旧报纸写成的正菱形的批,上书斗大的一个“犟”字;前炕窗下还摆着一个用废旧报纸糊成的罩儿,那下面扣的是碗筷厨具,所怪的是那形状,一头儿大一头儿小,我脱口问道:
“这罩儿怎么话像个棺材?”不想他见我一语道破,一把拉住我的手,眼里竟扑簌簌滚下泪来,泣道:
“这就是我的活棺材呵!我就成天在这活棺材中挣扎,全凭着这一个字……”他用手一指那个“犟”字,又泣不成声了:
“我万念俱灰,单凭这一字跟自己犟,跟这人世犟……”
我也不觉哽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一时竟无话可说。
作者 北京知青 原在巴彦淖尔盟临河县白脑包公社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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