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谈—1977
酱豆腐要本 硌窝鸡蛋
何 东
我从小就特别爱吃鸡蛋.至今仍然一见鸡蛋就倍感亲切。无论是炒的、蒸的、煮的、腌的鸡蛋,一律爱吃,而且吃起来就没个够。仔细回想,还是从小让鸡蛋给馋着了。我是50年代出生的人,最严重的一次吃鸡蛋经历是在黑龙江生产兵团。有一年忘了是因为庆祝什么事情,食堂里炒鸡蛋,只要交饭票就敞开吃.我记得那一次,我是一顿连续吃了20多份炒鸡蛋,之后的两天,打嗝、放屁、出汗,浑身上下全是鸡屎味儿。
1977年1月的《参考消息》上,《外电报道莫斯科新年食品供应情况》里这样写:“和往常一样,节日购买东西的人从周围各州的城市和农村涌向莫斯科.这就增加了群众的人数和需求量。鱼子酱、熏马哈鱼平常很少,但庆祝新年时有时可以买到。而今年几乎买不到这些东西,像通常大量供应的鲱鱼在去年九月原因不明地消失那样。香肠也难得买到,可能是因为在一九七五年歉收后肉类生活还没有赶上来。卷心菜、胡萝卜和洋葱供应不错,国营商店有足够的土豆.但是公开市场上缺乏优质土豆。”
上面所说前苏联人民爱吃的东西,我除了香肠之外,全都没有任何食欲。跟如今一进饭馆肚子先饱什么都不想吃,一听见别人要请我吃饭就皱眉头恰恰相反,我从小就最馋两样东西:酱豆腐还有鸡蛋。
自从1960年三年困难时期之后,在家里、在食堂里能吃到的花样就非常有限了。那些年,家里有时不做早饭,母亲会给我一毛钱饭票,然后去机关食堂买一个馒头.好像是五分钱,然后再买半块酱豆腐。二分钱;夹在当场掰开两半的馒头当中.然后很不舍得吃地一口一口很是享受。我为什么如今看过《满城尽带黄金甲》会有馒头的联想,年轻人当然不会了解,就因为和我小时候去机关食堂买馒头当早饭很有关系:食堂里蒸馒头的笼屉巨大无比,我和别人眼巴巴地等着揭锅那一刻,终于熟了,笼屉一打开热气腾空而起,然后就看见一排排雪白的馒头紧贴在一起,个个之间就夹着一道缝。所以我一见《黄金甲》里那些宫女丰乳紧夹地迎面走来,脑子“嗡”地一下,本能地就回到当年食堂馒头揭锅的场面记忆之中,可见人的食欲.还是要抢在其他所有欲望之前。
那时候买酱豆腐是要凭本购买的,把副食购物本递给商店售货员,她拿笔画一个钩,然后再从一个棕色大口坛子里,用一个木制的夹子,提出一块一块鲜红的酱豆腐,放在我乞丐般端举着的碗里,我至今一想起那时买酱豆腐的情景,口水都直往肚子里咽。如今的日子总是很缺少饥饿感,真是经常让我感到相当乏味,如果人都不知道馋了,生活也就太无趣味了。
当年的鸡蛋更是供应紧张.一个木板箱里,叠放着一排排鸡蛋.严格凭本供应,多一个都不卖给你。那时我印象当中的天使根本不是医生和护士,而是所有商店里的售货员。在将鸡蛋运送到商店的过程中,鸡蛋会有被硌凹了壳的、被挤碎壳的。这些破损的蛋被放在一个粗瓷碗里,小时候管它们叫“硌窝蛋”;我家当时离附近一家小副食店特近。我就专门等在那里,看看“硌窝蛋”已经接近五个、十个时,我就用极其拍马屁的眼神仰望着售货员“天使”等待她非常恩赐地朝我一笑,接着不用记本,就把那几个鸡蛋卖给我。回家路上,我欢天喜地,到家还会得到母亲的严重表扬。
现在人们一说吃豪宴,就会提到鲍鱼、龙虾、海参、鱼翅等;可我就像莫斯科人当年馋鱼子酱、熏马哈鱼一样,迄今已活到年过半百,梦境里出现的有关吃的方面次数最多的场景,还是大口吃鸡蛋的喷香场面.
还有就是酱豆腐。傅彪生前手术完回家养病,我去看望他时,他专门跟我说了这样一段话:“拍戏的时候.是盒饭,糊里糊涂就当戏的一部分给吞进肚子里了。一回北京,这个请、那个请,满桌子红的绿的一大片,没吃就饱了。可这一住院,早上和秋芳端一碗小米粥、馒头。再夹—块酱豆腐,嗬!甭提了,那叫一个香!”
作者现为自由评论人 Fw07-0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