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走路、慢跑、长跑等运动在城市中渐成风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到晨练的队伍,节假日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走路、跑步的人如过江之鲫,走路、跑步这些简便易行的运动不仅反映了人们的健康意识在提高,而且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的情趣,一种时尚。
三十年前,在美国华盛顿特区的波托马克河边,看到美国人边听音乐边慢跑,心里暗自思忖:中国人什么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现在看来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五十年前,我有过一次长途步行的经历,在当时叫做“步行串联”,美其名为“革命小将的长征”。当时有个很豪迈的口号,就是:“用我们的双脚丈量祖国的土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来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生的夙愿,可是在读书无用论大行其道的时候,前半句大可省略不说,下半句似乎没什么问题,还可以“大行其道”,于是我和两个发小结伴徒步南下“长征”。实实在在用双脚一步一步地长途旅行,其感受是奇妙的,似乎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譬如说,我们虽然在河北省内行走,可是每天听到的老乡说话的口音却有略微的不同,随着地域的变化口音也在渐变。
旅途上的有些事却出乎我们的意料,正定县最有名的就是大佛寺,我们慕名而去,山门虽然紧锁,我们还是很轻易地进入了寺院,在门缝中窥探那二十多米高的千手观音,大佛披满尘土,昏暗中只见高大的体量,看不清面目。在全国上下都在疯狂地扫四旧的巅峰时期,这尊大佛居然没被造反派砸掉,实属幸运,大概是大佛实在太大,大概造反派想砸也没那个能耐吧。
在邯郸附近的磁县,有个磁州窑的博物馆。博物馆很简陋,展品也没几件,随便放在蒙满尘土的玻璃柜里,好像根本没人管,任人进出,展品陶器居多,只有一件还记得,是一个名为“陶祖”的物件,是先祖们用于生殖崇拜的男根,是中华民族自仰韶文化时期就开始在这块土地上生根繁衍的佐证。
以前的旅行都是乘车,再远的路也仅仅是觉得烦闷无聊而已,只有徒步走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上时才感觉到天地的辽阔,夕阳西下,夜幕四合,星汉灿烂,前后都不见人迹和村落,只有无边无际的秋庄稼在风中低语,像是在诉说历史上在此发生的征战和厮杀。
徒步串联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太操心食宿的问题,一般的县城或大一点的镇子里都有“红卫兵接待站”,提供免费的住宿,但有的时候错过了住宿的接待站,或者接待站已经住满了,就住在老百姓家里。
有一天就给我们安排到一个孤身老汉的家里住宿,老汉是看粪场的,就是晒大粪干的地方,粪场一般都在村外稍远的地方,在一片空场边有一间孤立的小屋,离粪场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臭味。看粪场的孤身老汉很客气,为我们烧热了炕,还让我们睡炕头。在粪场的小屋里呆了一会儿,臭味儿倒不怎么强烈了,正如古人所说的“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让我们睡不着觉的是那个热炕,我从来都没睡过炕,这是第一次。开始觉得热炕使人浑身舒展,过一会儿就觉得烫,把身上盖的被子垫在身下还是觉得热,又干又热老想找水喝。总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烙、烘、焙”,反正都是食品被烹调的感觉,在大粪的包围下却有做饭的感觉,也够诡异的。
走长路很艰苦,开始几天体力好,兴致也高,按平均每小时走五公里的速度,每天可以轻松走五六十里地,但很快就领略了徒步走的劳累和苦痛。几天以后,每天走的路程就越来越少,向老乡问路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奇怪的是老乡说的里程和实际的距离大相径庭,老乡说:不远,只有二里地,实际可能是两公里,也可能是二十里。可能是他们对故乡太熟悉,而我们太疲倦,使得感觉都错位了。
脚疼、腿疼,浑身都疼的时候,如果赶巧了能宿在一个铁路的小站就谢天谢地了,因为可以在小站的职工澡堂泡个热水澡。虽然这些浴池水黄浊,水面漂着些一想就要吐的杂物,澡堂里充满了酸臭的雾气,但是只要把身体泡进热水里,每一个细胞都会舒服得漂浮起来,什么脏、臭都无所谓了。
1966年3月邢台发生了大地震,地震过去七八个月后,家家户户还住在用苫布靠着断壁残垣搭起的窝棚里,我们被安排在一家这样的窝棚里吃派饭。老汉点起一盏马灯放在炕桌上,炕桌的腿折了,用碎砖垫着,老汉端上一个脸盆,里面有几个馍馍,又端上一只搪瓷碗,里头有多半碗炒白菜说:“吃吧,快吃吧,这是用油炒的。”
我们每个人都只吃了一点点那“用油炒的”菜,它太珍贵了,实在不忍心吃,我们无法为他们解脱苦难,只希望多留些什么给他们,哪怕是一小碗好不容易用油炒的菜。
从小我们就从教科书上读到:我们的祖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于是我们就在脑海里开始编织出许许多多的光环附加在上面。徒步走了这一程,这些光环剥落了,从此有了新的解读,原来我们的祖国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那就是贫穷和落后。
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但人都应当行万里路,意在拓展视野,体验社会的深度,感受人情的温度,思考我们的前世今生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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