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江沦陷”75周年之际,记者了解到,一册《镇江沦陷记》珍本日前被发现。与此同时,一部以《镇江沦陷记》为基本历史框架创作的长篇小说《沦陷》已由《十月》杂志刊发。75年前那段黑暗痛史也再度拂尘凸现。历史再现,不能不提亲历惨痛并将之记录下来的张怿伯先生。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2月8日,镇江沦陷,爱国企业家张怿伯守厂期间亲历国破家亡惨痛,目击日寇肆虐暴行,撰写《镇江沦陷记》并自费印制成书,只为“国家社会永不能忘之惨痛纪念。”但历经世事,当年的4000本印册几乎全部散失。
在“镇江沦陷”75周年之际记者了解到,一册《镇江沦陷记》珍本日前被发现。与此同时,一部以《镇江沦陷记》为基本历史框架创作的长篇小说《沦陷》已由《十月》杂志刊发。75年前那段黑暗痛史也再度拂尘凸现。 记者在藏家处看到,这册标明1938年印制的《镇江沦陷记》,开本为17×9.5厘米,钤印有“金陵中学文理学院图书馆章”,保存完好。此前,有报道称仅有两本《镇江沦陷记》印制本存世:当年被作者埋藏在老家樊川地窖中的一本样书基本完好,由镇江档案馆保存至今。另一本则由著名出版人范用先生收藏。
《镇江沦陷记》记了什么
75年前的12月8日镇江沦陷,距“南京大屠杀”仅有五天。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日寇一路喊着“南京南京”屠城掠地。1937年12月3日,丹阳县城沦陷。1937年12月5日,句容县城沦陷。12月7日,因南京危急,国民党政府将驻镇江东南部的八十七师、一0二师、一一二师、一五六师调至南京近郊龙潭。次日东京《日日新闻》报称: “花谷、安达部队8日早在炮兵猛烈轰击中发起攻击,上午8时左右终于杀到了镇江城墙下,9时大部队扫荡结束,城墙上升起了太阳旗。”
镇江沦陷5日后,日军占领南京,于是有了举世震惊的“南京大屠杀”,可鲜为人知的是,之前已有惨绝人寰的“镇江大屠杀”。正如张怿伯《镇江沦陷记》所言,“敌军在南京暴行,由外人传出不少消息,报纸叠有记载,世人多已知晓。至敌军在镇(江)种种暴行,亦殊不亚于南京,但消息传布于外者,却甚少。” 当年的镇江人到底有多少惨遭屠戮?据事后调查,屠城十日,镇江被虐杀的在万人以上。原有21万人口的镇江县城,据伪镇江自治委员会调查显示,截至1938年3月底,城区(原省会范围)人口仅剩35418人。另据红万字会掩埋队统计,单红万字会收的无人收的尸体就有1400具。而县公署的不完全统计死亡人数就有4524人。 张怿伯所著《镇江沦陷记》主体内容分为九个单元,分别为“沦陷前之种种”“一二·八日寇陷镇江”“劫掠”“奸淫”“烧杀及伤害侮辱”等日寇罪行,“拉夫、烤火、住房、作践、吃食、榨取”等沦陷区的生活实录,还有“笔者的感想”、补充见闻“杂录”以及“逃亡后之所闻镇江消息”。所记日寇在镇江烧杀淫掠暴行计56件,其中属于作者本公司、自身,以及公司人员各家属遭遇达21件。 该书以大量事实说明:“此次日寇来到镇江,穷凶极恶,十足道地做了一番毁灭的工作,十万余人的镇江,全城家家户户,弄得无家不破,无室不空,毁坏财物,不计其数,杀戮生命,无从统计。” 书中记载,日本鬼子在烧房之外,还活烧中国人,尤其是被捉伤兵。作者亲见东门、黄山、七里甸附近都有被烧焦的尸体。焦山被日军占领后,搜得中国士兵七八人,“立被捆缚,带至天王殿前,或遭枪杀,或遭火焚,其被火焚者,先遍身浇以油质,既着火,立成火团,不见人影,惟号叫之声,则遥远可闻。在旁敌军,意态自若,引以为笑乐。片刻惨声顿绝,敌即以枪刺挑之投入江中。天乎!其残暴有如此也!” 日本对华侵略战争带给中国人民的是深重的灾难,而作为弱者的女人往往就更为不幸,她们的种种遭遇是我们的痛史中最不忍卒读的一页。 《镇江沦陷记》写道:“自从日寇到镇第二次(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九日)起,镇江妇女处境无异人间地狱,所受苦难罄竹难书,实为国家社会,永不能忘之惨痛。鬼子兵从一大早,直至夜晚更深,成群结队,携带长枪、手抢、利斧、刺刀等杀人武器,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穿梭不断地走入人家,任意穿房入室搜寻妇女,一被见到,如同饿虎扑羊。” 当时的报纸对镇江遭日寇蹂躏也有报道。镇江沦陷一个多月后的1938年1月17日《申报》刊登一则源自亲眼目睹日军暴行的外国人口述的消息,题目为《镇江成焦土 暴敌杀人焚房》,报道当时的镇江实情:“[南昌16日中央社电]确讯,敌军侵入镇江时,外人曾目睹敌人之种种暴行,该地房屋被焚殆尽,断壁残砾,满目凄楚,该地民众除有一部分匿避外,其余均被残杀,尸首狼藉,血流成渠,演成空前的惨剧。” 《镇江沦陷记》还号召同胞协力抗敌,“没有了国,就没有了一切……家国两个,实在分离不开,国土既失,家业亦难保矣。未遭铁蹄蹂躏下的地方同胞们,趁早尽量出钱出力,帮助国家抗敌,卫国就是保家,救国就是救自己,切弗作壁上观,坐失机会,及至国破,家也随亡,那就悔之无及了。” 谈及著书的初衷,张怿伯如是说——“吾国春秋大义,有九世复仇之古训,又曰:‘为国复仇,虽百世可也’……我们对于日本的深仇大恨,过去、现在,真书不尽。这次再不彻底耻争存,还想同他妥协么?抗战到底,胜不用说,即使战败,忠义正气,与天地长存,民族精神不死,将来仍会复国。如果中途屈服,弃战言和,甘心做亡国奴,志气消沉,虽生犹死,那就永无复国之望,子子孙孙,千秋万代,永远堕下了十八层阿鼻地狱。诸位试看这本小册子上所载,不过一时间一地方的痛史,亡国滋味,还不已够尝么!”
义士张怿伯 坎坷传书路
《镇江沦陷记》的作者张怿伯,1882年生于镇江,1964年故世。辛亥革命爆发后,清政府曾派三艘主力巡洋舰“海筹”、“海容”、“海琛”开赴武汉江面助战,张怿伯时任 “海琛”舰正电官(电台台长),他策动官兵举义,并写有《辛亥海军举义记》记述当时详情。嗣后改经商。在镇江创设“上海家庭工业社无敌牌分厂”,生产蚊香、蛤油等。 镇江沦陷前张怿伯遣散工厂员工独自留守。12月8日,张怿伯的工厂和家屋被日军强占,更不幸的是他的三儿子竟被日寇杀害。 1938年2月,张怿伯乘船逃离镇江,赴苏北樊川祖居,悲愤中凭“身之所历,足之所至,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写成《镇江沦陷记》,以第一手资料揭露了日寇罪行。 1938年4月,张怿伯将书稿寄往重庆。但当时的国民政府出版署审查后认定,书中有伤兵被日寇浇上火油活活烧死的叙述,以所谓“书中所载军队撤退时之秩序混乱,及置伤兵于不顾等情况,不仅贻笑友邦,且予敌人以宣传机会”为由,要求删改。 张怿伯拒绝了,他决意凭一己之力传书于世。 于是他倾其所有,于兴化印刷了1000册,第一版后张怿伯又在三个月内连续补充再版两次,总印数达4000册,其中1938年11月26日出版的第三版还附刊了1938年7月15日上海《大美晚报》登载的美国人莫龙纳的《南京屠城记》。 当张怿伯准备第四次再版时,敌伪在南京查获此书,随后汉口、镇江两地邮局邮寄的《镇江沦陷记》也被扣,日寇开始连续多日检查镇江进出邮件,并搜查所有印刷厂,可一无所获。知悉这些消息后,张怿伯不得不四处逃亡,其后的四年三个月间,辗转八九次之多。 关于《镇江沦陷记》,张怿伯曾明示读者,“书系由作者付印,并非书坊出版,敬谨送阅,不取代价,并贴邮票寄出,唯一愿望,在将个人经历,忠实报道于社会,以求增强抗战意识,激发敌忾同仇。” 由于世事更迭,当年印制的4000册书几乎流失殆尽,而那册由作者亲笔修订的第四版书样又引出一段生动的故事。 当年作者因逃亡将它深藏在家乡地窖中,直到抗战胜利才取出。所幸虽有局部霉烂,却基本完好。于是他重新整理抄写,增加内容准备重印。可由于时局变迁始终未能如愿。 20世纪80年代,这部手抄稿现身扬州中国古籍书店,但手稿何以没在张家后人手中而流落到了扬州,店方没有透露。1998年初古籍书店清查仓库,将手稿重新翻出,决定送到北京参加拍卖。国家文物局获知后发出通知:《镇江沦陷记》拍品属革命文物,依据新《文物法》制定的《古籍文献定级标准》,被列为一级文物,不得出境。为使这一史料回到故乡,拍卖前镇江电视台在全市发起募捐,但由于估价不足,当时被香港某传媒公司代表以12.65万元高价拍走,创造了当时抗战史料拍卖价的最高纪录。2007年一位镇江民营企业家又以百万之巨经86个“回合”的竞拍,终将流落在外六十年的《镇江沦陷记》手稿,于镇江沦陷70周年前夕“领”回了镇江,并赠予镇江博物馆永久珍藏。
《沦陷》不写 难以释怀
今年《十月》杂志第六期长篇专刊发表了小说《沦陷》,描述的历史背景恰是镇江沦陷。按照作者王金昌的说法, “意在以此纪念镇江沦陷75周年,为死难和受辱者安魂洗污。” 《沦陷》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了一群在镇江土生土长的女人身上,她们中有刚从学校走向社会的女教师,有大腹便便的孕妇,有爱国进步的女学生,也有慈爱坚强的母亲。她们是那场惨无人道的日本侵华战争中镇江妇女的缩影,也是日寇铁蹄下中国妇女的缩影。然而,在作者笔下的她们并不只有柔弱,在重重苦难之下她们爆发出了不亚于热血男儿的坚强和刚烈。在没有男人膀臂的呵护下,辗转迁徙逃难又勇敢抗争着,在敌人血与淫的魔掌中展现着令人动容的悲惨命运和坚贞不屈的灵魂,“所有这些,令我心中常常有一种难抵的压迫,不写出她们我不能释怀。” 小说《沦陷》的作者王金昌先生对张怿伯及其《镇江沦陷记》如数家珍,受其影响以文学或影视形式描写和反映“镇江沦陷”的想法由来已久,且近年到镇江故地体验多次。他本人还收藏有多册1937年反映镇江沦陷前后的日记,尤以1937年1月至12月的一位女教师的日记较珍贵。日记细致入微的记载,无疑补了《镇江沦陷记》之缺,为他创作《沦陷》提供了大量素材 。这样的机缘终于在镇江沦陷75周年之际,有了小说《沦陷》。提及张怿伯,王先生至今仍难忘《镇江沦陷记》53页上的那段话:“敌军凶残,世界少有,要时刻自己夸赞,并要人称赞他,尊重他,这样骄横狂妄敌人,如不败亡,真觉没有天理。” 遗忘意味着又一次背叛,好在殷鉴不远。
《沦陷》节选
十二月八日这天早上,在镇江市的东南方向,枪炮声由远而近、由疏而密,历二时许,至十二点二十分时,由大市口冲向江边的第一辆敌军坦克车在中正路上横冲直撞。不一会儿,远远看见北固山上气象台悬出太阳旗了,镇江沦陷了。 …… 日军入镇江第二天的一大早,三五一群,有拿枪的有腰间挂刺刀的,服装有齐整的也有只穿便装衣冠不整的戴便帽穿拖鞋的。他们散兵游勇到全城各处,到家家户户去冲门。门冲不开的就用斧头劈凿子研;遇到门板厚门杠牢或是门上包了铁皮的,一时不易冲开、冲破, 就在门上挖一大窟窿,然后就一个头先进去,后边人抱住腿硬往窟窿里塞;或将墙砖拆开一洞,像狗一样爬进,和狗不一样的是进去还会开门。 日军走进门来,无非是搜劫财物,寻觅女人。有衣被,有用物,有畜禽、米面,当然钞票和金银首饰自然是最注重的东西。日军抢后又鼓动中国人去抢,他们事先做了安排,拿着照相机好拍下中国人抢东西的照片。 一位兵士身着所抢女黑底白花寿衣沾沾自喜: “花姑娘的……”来戏弄,汉奸告�6�0他:“这是死人穿的。”兵士才悻悻然扔掉。 在镇江沦陷的第二日,鬼子闯进了淡然家。 当天一早淡然上街想法子弄船,家中只有成婉、成凤两个小姑娘和冯妈在。三人见鬼子兵进院,转身就要逃入附近草房,成凤步子小,究竟慢了一点,被鬼子逮着了。鬼子见成凤才十四、五岁,长相俊俏,便扯进草房。听见草房有声,便又至草房细细搜索,发现了成婉和冯妈。鬼子一下子兴奋起来,嘴里哇哇乱叫着,手里扒着成婉和成凤的衣服。刘妈哭号着出来阻拦,被鬼子上去一刀刺死了,还把肠子挑了出来。 中午等到淡然跑回家,只见到三具下身赤裸血肉模糊的尸体。 晴天霹雳,淡然悲痛欲绝,然而这危急之下,只能匆匆用草席掩埋了两个妹妹和冯妈的尸身,自己设法逃出镇江。 谁知就在窜行十来米长的胡同街道时,还是被大街上的鬼子发现了。 …… 距镇城九里许乡下,楼上藏有从城里跑去的妇女十六名,被汉奸引见, 一时情急,坠楼者八人,有死有伤。没坠楼的有上吊,投井,吞金。 日本兵士中也有善良者,一上士班长,得悉此情,深为怜悯,将重伤者救起,特写字条,以示保护,免得后来的兵,再有蹂躏。然而后来恶兵,见贴墙纸条,倒成了“此地无银”,即愤怒撕去,而几位求死不得之伤残女人,均被轮奸。这位日兵善良者,又将一大房间划出,专事收容受伤妇女,各兵禁止入内。后来一少尉排长,耻笑下属愚蠢,闯入房内,恣其所为,并邀下属一同作乐。上士班长在少尉排长正与一受重伤女子兽行时,实在不忍,拔枪将排长击毙,然后开枪自杀。 这时镇江的街头,路上躺着女尸,横晒街头。有的头削半边,有的下体插物,还有血秽淋漓,触目皆是。 妇女们一听见皮鞋脚步,谁不吓得魂不附体。简直走投无路,在急无聊赖中,只有脸上涂抹锅灰,头上扎包头布,身上穿破棉袄,以及女扮男装。这些法子,后来也都被识破。 少数的进了礼拜寺难民收容所,自我感觉有了保障,但收容所常按日责令送妇女一二十名,至敌兵住所,供其使用。这些难民妇女,被多次蹂躏后,稍具姿色者,又被选中送中正路华妓慰安所,淡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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