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保立1952年出生于北京。说起故宫,与他有着似近又远的关系。常先生说,他的祖上是正黄旗,曾经有出入宫门腰牌,原本是金人,后来被元朝吞并。如今,没有腰牌在身的常保立,却更加频繁地出入故宫,虽然只是在外朝一处偏僻的小屋里。可是,他依旧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因为他喜欢绘画,热爱摹画,故宫是他的大画室。小屋成了他圆梦的地方。
故宫的“摹画状元”
1961年.9岁的常保立开始学画。他的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常保立学画纯属偶然。那时他正上小学三年级,学校里开了美术课,美术老师一看他的作业,“嘿,这小孩儿画得不错,画什么像什么,有感觉。”后来老师开始花心思培养保立,让他参加北京市少年宫.跟着刘博琴先生学书画,时间一长,他便真的喜欢上了画画。
那时,全北京市保送进少年宫学画的不过十几个孩子,当时在少年宫里教课的都是国家级的书画名家。常保立一般是上午在学校上半天课,吃过午饭就去少年宫学画,一直学到晚上l0点。
就这样三九三伏,酷暑寒天,幼小的常保立一步一步地走在学艺的道路上。直到有一天,他去少年宫见大门紧闭,门口贴着一张大字“军宣队进驻,何时活动另行通知”。常保立只好回到家,苦等着少年宫重新开课的日子。等来的却是去黑龙江插队的通知。那年他17岁。
拿着画笔的手,改拿了牛鞭,常保立在建设兵团做起了牧牛人。白天劳动.挣工分.晚上别人都睡了,常保立在宿舍里偷偷借着小灯泡的光亮画画。
插了两年的队,常保立借故母亲重病,跑回了北京,就再也没有回去。没有工作的常保立开始遍访名家。“那年代,国画名家我基本都去拜访过,像张伯驹、李苦禅等等,我也没正式拜过师,就是登门请教这种方式,断断续续学画,主要还是自学。”虽然画艺不断精进,可是常保立在外人眼中还是一个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浑小子”。
一直等到l979年,常保立迎来了人生的转机。拨云见日,走上了专业的道路。那一年,结束了十年“文革”后的故宫开始整顿修缮,招兵买马。
常保立得知了消息,便兴冲冲地赶去了。初试报名的有1000多人,头一批就刷了900多个,剩下百来人来参加复试。当时要求考生在胶板上摹字,和宣纸不同.胶板光滑,不能吃墨,常保立提着气,小心翼翼,一笔一画地摹了整个一上午、结果竟得了个第一名的成绩。
从此“摹画状元”常保立一脚踏进了紫禁城的宫门,拜在了当时摹画大师金仲鱼的门下。
说起金仲鱼先生,摹画界无人不知,而外界却对先生知之甚少。金先生性格严谨,在摹画技艺上追求一丝不苟。
摹画技艺自宋以后,历经明清已经目渐式微,到了民国初期,这门手艺几乎绝迹。金仲鱼出生在扬州古城,祖上皆善描摹,是地方名家,扬州画派的传人。金先生不但继承渊源家学,而且开创出一条摹画的新路。
从《二马图》出发
常保立摹画的开门之作就是那张有名的《二马图》。
那时,金老先生操着浓重的江苏味儿的普通话,笑着在常保立面前展开了《二马图》。从来没有如此零距离接触国宝,常保立睁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出来是一张画,倒觉得好像是有两匹御马站在我的面前。”
常保立怔怔发呆,看了足有20分钟。
《二马图》又名《肥瘠二马图》,任仁发积多年功力而成,铁线金钩,行笔处如剑拔弩张,顿笔时,如挂定风声,似铁线又如高古游丝,大有观公孙大娘舞剑后,气定神闲,展卷宣泄之意。马屁股一笔而就,起落行笔落定恰到好处地落到了腰间,然后峰回路转地来了个往收之笔,再顿,再次拖出:细笔劲送至马肩,至此,马的后尻及腰部全部神采都已跃然
纸上,马腿的朗朗节奏,前裆的肌肉隆起,连马蹄也分明勾出了“得得”的声音。
常保立先勾马的头部.这里马的鼻梁是重中之重。紧接着是马尾和马鬓的勾描.待墨落
成后,上色开始了。行话说:“色不碍墨,墨不碍色。”为了让二马鲜活起来,金先生要求让肉长在骨上,靠着水份的干湿一点点让马圆厚起来,一笔接一笔地丝丝人扣。有的地方还需留住笔痕,凸显体积之感。这当中反复的可能性很大,而不经意的反复,有时反而会加强画面的表现效果,出现古旧气。
摹画里尝到的甜头
中央美术学院黄均教授在看了常保立的摹品后欣然题辞“前人云,作画能巨刃摩天,又能金针度绣。方称能手,今观保立作画,诚无愧当此,保立同志摹天水虢国夫人游春图,几欲乱真,令人叹为观止。”
“历代名作都有很多摹本,为的是防备天灾入祸对原作造成毁灭性的损害。以往主要用于宫廷文献和名家画作的备份,但是‘摹’的方法传到民间,就演变为学习绘画的一种重要手段。历代的大画家,都有深厚的摹画功底。”常保立这样说是因为他就是摹画的受益者。
也许是血液里流淌着游牧民族奔放热忱性袼的原因,常保立喜欢画马,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却得了一个“中国猫王”的头衔。
“常君的猫眼画出晶莹透灵,炯炯传神,鼻子画得富有生命力:胡子、眉毛写出圆健挺拔,富有弹性”。以前街坊邻居们来找常保立画画,画什么呢?人们都挺喜欢猫,那就画猫吧,常保立有求必应.画了好多猫。后来有些画流传开,得到圈里较高的评价,就这么画出名了。
常保立在故宫里摹画,也创作自己的画,他给联合国安理会秘书长德奎利亚尔送过画,又应胡絮青女士之邀为老舍设计过纪念币。然而,对于常保立来说从来没有想过靠画画出名、赚钱。
这些世俗的东西都被故宫的一堵高墙挡在了外面。
如今,摆在常保立心里分量最重的事,恐怕就是他呼吁了很久的“摹画艺术进高校”。
“因为没有人做这项工作。全国的摹画师就剩下我们这么几个人.这门艺术一旦失传,是可悲也可惜的事情。我感觉现在的年轻一代很有想法,但欠缺功力。很多美术院校的课程里都缺少摹画训练,基本沿袭的是国外那套教学方法。实际上,学画一定要学经典,学习那些经过几百年几千年历史检验的真理,打好这个基础才能画出自己的风格。”
《人物》2007年第l2期 陈佳冉/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