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为心声,书为心画。林散之先生晚年常写“字为心画”。这应该是老人毕生对书法的理解和感悟心得。书法中蕴含着千年不绝如缕的文脉,常常需要后辈来不断地继承。试问如果书法离开了薪火相传的文脉,还谈何“心画”呢?文脉应以深具文心的学者来传承,那么,文心又是指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旨,象外之趣,都是以有尽寓无尽。文心诗心是艺术家所独有的想象,迁想妙得,并非简单的重复和照搬。李白听到蜀僧弹琴,即兴赋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由听琴音联想到万壑松风,这不就是诗人的文心吗?刘方平《夜月》:“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诗人从一声虫鸣得知了春的消息,使人想到无限春光,在眼前浮现,美妙的诗意与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达到了水乳交融。
文心以有限来传达一种无限的意境,无论是诗文书画,尤其对于书法,倘若疏离了文心,仅仅剩下了一个徒有的躯壳罢了。当书法家在四处游走炫技时,几乎没有不拿一本《书家必携》的,即便随身带了几种相关的小条条,还是难免要抄错几个字的。其实,真具文心者,不只是能会背几首诗,抄几篇古文的。如果能达到吟诗作赋,借以抒怀,该是以书载道的传统风规,观者加以赞扬,也不为虚枉。文心运思,必然要突破某种定式和固有的法则,终究有新的来取代。《列子》刊载九方皋相马的故事,只见秦穆公非难他,伯乐却称赞九方皋说:“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重视马的神气,忽略马的形体。这才是目击道存,深得其中三昧的通人。对于书法而言,技术当然重要,但不是最终的目标。顾恺之说过:“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手挥是指技术层面,只要勤于研习定会掌握其要领。但目送归鸿是形而上的感知,是一种神会而不可言说的妙悟,所以说比技术层面要难驾驭得多。
文心往往是感性的抒发怀抱,书法必然要借助它来阐发寄托,所谓书者散也。王右军说:“岂唯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和。”书法的用笔与情感交织在一起,心手双忘,形神统一。书法所抒发的感情是丰富而细腻的。如果没有文心在字的后面来支撑,文脉断绝,内涵苍白,势必将造成一种无病呻吟或表演作秀。
孙过庭《书谱》中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不同作品表达不同的思想感情,而这种感情是基于发自内心深处的自然流露,书法的精神,既融会于点画之间,又寄寓于点画之外,给人以无限的遐思与启迪。书迹之妙,诸如这些,无不来自文心的滋养。画家李可染的儿子李庚,早年留学日本,书画俱佳。李庚年轻时的一次生日,作为父亲的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却是一本刘勰的《文心雕龙》,看似平常的一本书,却寄托了可染先生对晚辈的期许,笔秃千管,仍不如读万卷书。多一些有文心的书法家,文脉得以源远流长,艺术才有更广阔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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