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65》 马未都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马未都年轻时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当编辑,做的都是文学类图书,那时很多书,尤其是小说,直接开篇,是没有“序”这样事物的,做书的马未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生活在不停与“序”打交道的生活中,更没想到年过半百之后,竟喜欢上了写序这件事。
登上央视《百家讲坛》后,马未都明显感到自己的知名度飞速升高,用现在流行的词叫“出圈”,就是以往在出版、收藏等小圈子知名的马未都一下被大众熟识,一时间,各种序言、推荐、书评等邀请纷至沓来,应接不暇。
这么多书连绵不断寄到家里来,怎么看得过来、写得过来呢?他给自己立了两个规矩:书不好不接,书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写,也不接。曾有很多人一手拿钱,一手拿书,那意思只要您答应写,钱都归您。看到特别喜欢的书,没人来找也要主动写序、写文章推荐。“找我写序的人很多,有大概两类。一类就是想借势,我觉得不适合或书不好,都拒绝写。这里包括拿着稿子拿着钱就找我做个认可,这我都没做过,我写序没收过任何钱。”马未都说“有朋友找来的,也有托人找过来的,但是我觉得这个可以写,或者有个角度可写,那我就给他写了。还有的是我觉得这个书确实好,最近有几本我觉得好的书,我都是主动写的。书不好我绝对不写。”我问马未都,看了书之后觉得不好怎么办?婉拒也得找个理由吧。马未都果真爽快:不用找理由,直接说“不干这事儿”。
《小文65》收录了马未都这些年来写的65篇序与跋,用马未都的话说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出版这本书,马未都“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他的序言大部分写的是他的老本行,收藏类、文史类,有文学,有科学,有旧作,有译著。“许多书我读时深受感动,还有很多书百读不厌,我庆幸自己有机会为其作序。”马未都说,作为一名曾经的编辑,幸福莫大于此焉。
“读书理应先读序,可以事半功倍,品味书中奥秘,当从序始。”马未都写到。那什么样的“序”才是合格的“序”呢?马未都自有一番标准:序言要言之有物,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言简意赅。“可惜今天许多书的序不是这样,溢美之词多于中肯意见,阿谀之风湮没实在情感,这让序变得空洞无物,成为可有可无的摆设。至于跋,除了感谢一圈已渐无其他。”马未都看来,序不是一味地夸,序最重要的作用有二:序放在书首,如戏之序幕,曲之序曲,可以为书定个调子,也可以大致了解一下该书的内容;而跋则置于后尾,有个总结的说法,让自己与读者一同心安。
《小文65》中每篇序跋小文虽然不长,却往往可以将该领域的历史梳理一番。比如《坐卧之间,有山林之思》这篇文章,将江苏南通的柞榛木家具,由植物的生长规律到地理气候,由家具款式到家具的人文意义,寥寥数语便将这一类的木质家具讲解透彻,使读者在读书前对整本书有了一个结构上的认识。一下子就勾起了人们对家具背后的人文、自然知识的好奇心。
序言中不光是对书的评介,更多还有马未都对往事老友信手拈来的回忆。《相识相知,苦乐共行》这篇给我印象极深,是马未都为《大收藏家张德祥》一书所写。张德祥与马未都结识几十年,收藏之路上常结伴而行。“他年长我几岁,性格温和,说话风趣,老北京那种圆熟处世风格得心应手;我那时在出版社当编辑,正赶上文学趾高气扬、文物低三下四的时代,但被他三两句闲篇儿弄得心驰神往。”张德祥带他去看古家具,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他的出身和经历让他谨小慎微,凡事瞻前顾后,不像我永远都觉得光明在前,无所顾忌。而正是因为这种差异,让我们在一起时风趣无边,有点儿像说相声一样地一唱一和。”马未都还讲了个“省钱”小故事: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结伴出行,以苦为乐。记得一次去天津,住下时已近半夜,三张床的招待所房间只住我们两人,13元一张床,我意欲租下那张空床,防止半夜入客惊醒我们,可他说省下的就是赚的,千万不要高消费。果不其然,下半夜招待所成心安排一个客人入住,客人蹑手蹑脚进屋,未开灯,一脚踢翻了床边的脸盆,惊得我们一宿未睡踏实。
马未都坚信“省小钱会有大麻烦”,张德祥坚信“省钱就是赚钱”,消费观天壤之别的二人搭伴儿去淘古董,可以想见会发生多少趣事。
其中有篇序比较独特,写给中央电视台播音员宋英杰的书《二十四节气志》,马未都从小就会背《节气歌》,节气在唐宋屡屡入诗,他便挑了二十四句诗,每句都有节气,第一句就是“苜蓿峰边逢立春,胡芦河上泪沾巾。”这是立春,最后大寒是高适的“北使经大寒,关山饶苦辛。”马未都说,大师们集体说过,再说无意,文化就是这样慢慢积累则为遗产,让民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举二十四个例子来说明这件事就比较费劲,我得把这个例子找出来,我还得去把那二十四句诗的意境给接起来,同样一首诗,可能好多诗人都说过,我得把上下不相接的诗句剔除掉,把它给弄得特别好玩。”马未都说。
看书,细想如何动笔,找个巧妙的角度,一气呵成。“多数书作序前逼迫自己认真想通某个问题,方可谨慎下笔,万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马未都说。他写的序篇幅都不长,大多千字左右,言简意赅,为的是让读者有耐心读完。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写,一笔一画,灵感喷涌而出,大脑飞速运转,奇思妙想毫无停顿地流出到笔端。后来马未都再看自己几年前写的序还会感慨:那时是怎么写出这样的句子的?
马未都能熟练使用电脑和手机写作,采访他这天建筑大师贝聿铭逝世,马未都当时人在旅途,坐在车里,捧着手机,颠簸中花两个小时写了一篇两三千字的纪念贝聿铭的文章,但他仍坚持用笔创作,一来他写字速度极快,手写并不比电脑打字慢,二来他觉得手稿能保留作者的原始思考,修改痕迹能看出思路变幻的轨迹,而电子文档删掉重写后,此前的原稿便不复存在。马未都有意在坚持这种用手写文章的仪式,“我现在觉得我们这代人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用手写方式写书的人了”。他想做最后的坚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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