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记不清是哪年,《十万个为什么》再版了,其中居然有这样一则﹕为什么挑担子的人走起来都和小跑似的?
其中的解释令人啼笑皆非﹕因为挑担子的人走起来总是有跌倒的趋势。哈哈!显然是个不会挑担子的人初次尝试挑担子的体会。
老忠插队那地方,山高路远石头多,出门挑担又爬坡,那条扁担一年四季压在肩膀上。挑担子的人只有在路况好的时候——这可不是开车所说的“路况”,而是指有条正经的比较宽、比较平的路,这时才可能“小跑似的”。这也不过是顺应扁担闪悠的频率以图省力。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坡陡路窄,不能快而要稳。
每天都必须从深沟里挑水,这和平原挑水可大不一样,平原挑水是水比桶沿低两寸,而且一路洸荡一路洒。这里,那两大桶的水都是象倒酒那么满,等挑上来仍然要和桶沿平齐,几乎不洒一滴。走在那之字形又陡又窄的上坡路上,前桶要高,后桶要低,前桶不能碰到路上的大小石头,后桶不能碰上土崖(这个“崖”字在那个地方读“来”音)。每一滴水都是费力从沟底挑上来的,都不能随便糟蹋。
而上岭拾柴则没必要那么求稳。那粗粗的两大捆柴,用牛皮绳子收得紧紧的,两头尖的大扁担一头插一捆。岭上哪有什么路呀,都是要从坡下面绕过那些荆棘灌木,爬到最近的一条梁上——山梁上植被不是那么茂密,往往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再顺着这道梁上到来时的那条梁。那么陡的坡,肩上压着一百多斤只能是一步步向上拱,小跑?门都没有!
等到了该下坡的地方,那往往是从沟掌下山,从沟里走的好处是随时有水喝。但沟掌上面的坡是最陡的,只有山羊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那哪里算是走下去,简直就是出溜下去,稍不小心就会滑个屁股墩。哪个还能“小跑”?
拾柴要跑的山路,往返总要将近四十里。刚刚下到农村时只会一个肩膀挑,咬着牙实在挺不住了才勉强换到另一个肩膀。后来在水利工地才了解到,山下的农民照样不会挑担,也是一个单肩膀地拼。只有跟山上农民才能学会,挑担走远路换肩是越勤越好。其实这连当地十岁的娃娃都会,换肩都是边走边换,换时两个肩膀都向后,将担子横过来,手扶着同时放在两个肩上,再连颠带滑地移到另一个肩膀。只有这样勤换肩,一路下来才不至于那么累,也才能够坚持数十里甚至更长的距离,而且决不是今天干完明天就能歇了不干的一“拼”。
到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积攒一些柴预备过冬和夏忙。冬天一般不拾柴,岭上的积雪一冬不化,沟底的路也全结的是冰。实在没办法了,只有走梁上的另一条路下岭——那条路更不好走,有个地方要一手扶着石壁,两脚踩着石头窝才能过去,另一只手还要按住那被山风吹得滴溜乱转的柴担。那年正好过了这个地方遇到了山下的知青上岭去,事后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们和山里老乡是怎么过的那个他们空着手都不大敢过的地方。
麦收季节一般不可能去拾柴,实在没烧的就是暂时烧别人家的也不能“离岗”,所以那季节的柴都是春天农忙前要预备好的。而麦收最重的活,就是把麦捆从地里挑到场上。麦收最怕的是下雨,那个地方下雨之前必定要刮“顺坡风”,而越是刮起了“顺坡风”越是急着要顶着风收回小麦。挑麦子的时候每人都是两个比人还要大的麦捆,全队十几个男劳力只好紧紧地排成一字纵队,最前面的一个人顶着风,后面的人就可借点儿光。而轮换打头的只有两个SB,一个老忠,另一个是老队长家来自垣曲县的倒装门女婿,是当时最健壮的两条汉子。虽然是顶着风、上着坡,但坡度不大,仍然是肩闪弯月步流星,快得近乎小跑——谁跟不上就要自己去顶“顺坡风”了。由于前后靠得尽可能近,换肩都是必须大家同时换的,那阵势也相当壮观。
只有在这里,才能知道为什么桑木扁担最好用。一是弹性好,结实,毛栗木的扁担就被老忠挑断了两根——太脆。桑木扁担第二个优点是较轻,青冈木的扁担虽然也比较结实,但本身太重,老忠后来多年用的是一条自砍自制的青冈木大扁担。要论轻,核桃木和楸木的扁担也不错,但都没有桑木扁担这第三个特性﹕滑溜。当肩膀上的衣服渗出汗水,换肩时就会发涩,其它木头的扁担都只好颠过去,唯独只有桑木扁担,在此时仍然是一推就换过去。
老忠始终也没有自己的桑木扁担。那条青冈木扁担离开时留给了成虎,带走的只有那两条拾柴用的牛皮绳子,绳头上各有一个自已弯制的木头绳踞,绳子上凹沟里还有黄色的牛毛。很可惜,这绳子后来放在北京老丈人家,那房子腾给小舅子住时,被当做废物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