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北河胡同南侧的东板桥街,出来进去都要经过北河胡同,每每在这条胡同里行走,脑子里便会出现个问号:难道这条胡同曾经是一条河?看着胡同两旁的人家、店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时常会想:“北河”是一条什么样的河?
2007年,随着北河胡同拆迁,积聚在我心里几十年之久的谜团终于被一一解开,而且还有了不少意想不到的收获。
北河胡同位于地安门东大街南侧,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胡同,东起北河沿大街,西口儿与东吉祥胡同和东板桥街形成一个三岔路口儿,这条胡同原来的位置即是元代京杭大运河从通州到北京城内积水潭码头的通惠河的一部分,明代称为玉河。通惠河是漕运内河,从南方来的粮船、货船通过京杭大运河到达通州后,经通惠河可以直驶到北京城内的皇城处。这项水利工程是元初著名的科学家郭守敬设计的。北京地区的地势是西北高、东南低。郭守敬设计开凿的通惠河为一条闸河,沿河建造有24座水闸,通过水闸的开关调节水位,使粮船、货船从低处向京城内的高处行驶,可以直抵积水潭码头。河水从积水潭经什刹海、万宁桥,向东南经东不压桥,然后顺着北河胡同向东,直到水簸箕胡同转向北河沿大街南去。
通惠河的漕运功能从元代一直延续到明朝,后来,随着漕运内河的功能作用渐渐变小,以及陆路交通的逐渐发达,河道渐渐淤塞。特别是到明代中期以后,北河胡同一段儿的玉河在扩建皇城时,被围在了皇城之内,玉河的漕运功能彻底丧失。清王朝覆灭后,皇城内住进了大量居民,玉河变成了一条污水沟,到1949年北京城解放前,玉河更是每况愈下,不得不在1956年将玉河改为暗河,并填埋了河道,北河胡同这一段儿玉河被填埋后便形成了北河胡同。
2003年,东城区启动恢复玉河风貌工程,2007年开始拆迁,“北河”故道的样子得以显露出来。出于好奇,河道开挖时,我常常到工地流连。从“河道”往上面望,胡同南侧的地平面比原来的路面竟能高出两米,一看便知那儿一定是原来的河岸,我的脚下,则是黑黑的河泥,河泥里有许许多多的瓷器碎片、动物的骨头、杂物,甚至有铜钱、破旧的玉石烟袋嘴。看着不宽的河道和满河道的垃圾,人们仿佛看到了这条从元代一直流淌的玉河是如何在岁月面前逐渐的淤塞、变窄,一步步变成污水河、垃圾沟的全过程。
忽然感到,所谓“历史的积淀”,不就是我脚下这一层层的黑色河泥吗?在河道开挖的那些日子,每天,河泥中都会“出土”不少碎瓷片,而捡拾那些挖出来的碎瓷片,让我意想不到地收获了不少以前书本中从未见识过的“积淀”中的历史——在这条古河道中,简直就是一个古陶瓷博物馆:元代卵白釉龙形印纹的高足杯、“永乐年制”款名的玉璧碗底、“大明宣德年制”款底的青花麒麟碗、“大明成化年制”款底的花卉青花盘……从这些大小不一的瓷器残片中,你能看到当时岁月中的蛛丝马迹:元朝的瓷器碎片小而且少,反映了当时明朝推翻元朝时激烈的斗争,导致明朝政权坚决摧毁前朝的一切痕迹的心理;瓷器的质量和画工反映了一个朝代的兴衰,明代从永乐年间的草书“福”字碗的粗陋到宣德、成化年间“苏青”、“斗彩”的艳丽,反映了国力的增强和经济的繁荣;崇祯年造的青花碗无论质量还是画工已是大不如前了,碗底居然写着“天下太平”;我捡的顺治朝的几个小盘子内画着一片树叶及一句诗:“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反映了人民对改朝换代的无奈和对外族统治的不满。随着清朝的国力增强,瓷器制作水平达到了新的高峰,“清三代”的作品精美绝伦,粉彩娇艳欲滴,珐琅彩雍容华贵。我捡的一个乾隆年制的官窑小酒盅,两厘米大的小酒盅外壁画着一位马童牵着一匹骏马行走在花草盛开的小路上,栩栩如生……
把玩一块块斑斑驳驳的碎瓷片,我觉得是在触摸着一段段厚重的历史!只是继而,又有了些许新的疑惑:“北河”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朝代的宫内使用过的碎瓷片?把这些官窑碎瓷片丢弃到“北河”里的会是住在吉祥胡同的太监吗?当年使用那些青花瓷碗的人曾有怎样的命运?
……
北河胡同的消逝及古河道的重现,仿佛让我亲历了一回“沦海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