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历史与文化板块挤压的城市
白云观里会神仙
沈帆/文
选个平常时间去白云观是很久以后的事。没有任何法事或典礼的日子里,院落虽不热闹,倒也未见得特别清冷,络绎有三两人来上炷香,或诚心默祷,或走走形式。
进山门不远是窝风桥,桥下无水,悬一巨大木钱在桥拱下,木钱的方孔里有个小小铜钟,逛庙会的人用现金向道士兑换铜元朝钱眼中猛掷,必要打中铜钟而后快,仿佛如此方能与老天爷达成某种商量。屡投不中的人会去继续换钱再接再厉,与角子机异曲同工,只不过对前者的不屈不挠换来的只有“当”的一声脆响。
据说过去桥洞下还会有修为较高的老道士闭目打坐,一天不吃不动,如今已不得亲见。桥拱下没有高人,只有头脸上蒙着围巾的小道士,怀抱大笤帚,每每趁钱雨稀疏时钻出来回收撤满桥底的铜币,以免桥头的兑换处出现短缺。常为他们捏一把汗,因为那铜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掷的人又因心情迫切憋足力气,脑袋若挨上一下,德行多高都吃不消。不过如此无本万利的生意,一点小小牺牲也值得,看他们卖力撮扫,和大把的朝口袋里搂钱没啥区别。
春节可能是观内大小道众们一年中最紧张的几天。他们要在这几天里应付三百万人,跑前跑后张罗各种事务,庙会结束后还要花很多工夫收拾残局,扫去红绿纸屑、拆除临时摊位、收拾大量垃圾、洗净至少沾了五十万人手上细菌的石猴(该猴刻于山门拱纹上,讹说有疗病功效,游客每年都会排长队摸之,因此浮雕已一年比一年面目模糊)。提到神仙,观里供奉的神仙相当齐全,从玉皇大帝到赵公明、孙思邈、八洞神仙、碧霞元君,大大小小至少都能享受到两枚蟮桃,一炷香烟。中国的神仙蛮可爱的,因为生活气息十足,安胎镇宅、出行入土,上个粱、如个厕都有神明保佑,因为世俗,所以亲切。
本来道家就是相当贴近群众的一门教派。想想最初修炼道术的人欲望都很明确,炼丹是为了平地飞仙、呼风唤雨、点石成金、长生不老。虽然无意中弄出了火药,被后代子孙以之骄人,动辄拿来说嘴。到如今长生不老的没有一个,黄白之术倒是愈来愈发扬光大。
白云观原是长春真人丘处机受成吉思汗之赐的修炼之地,据说他的遗蜕就埋藏在观内丘祖殿瘿钵的础石下。提到丘真人,无知如我者一般都会先默然想到射雕,想到全真七子,想到东邪西毒,思路渐行渐远……但有人也会在回声很大的院子里响亮地说出来,道士们大约都听惯了,面无表情,呈充耳不闻状。
但因为有了丘真人这层关系,每年正月十九他生日那天,便为筵九节。根据道家神仙喜欢破衣拉飒地混迹市井,寻访点化福至心灵的有缘人的一贯伎俩,十八日夜便有“会神仙”之说,许多想一步登天的凡夫俗子在此时出没于此地,妄想得遇真仙拉拔。也有头脑灵活的道士趁机跑出来作怪,穿得奇奇怪怪的化点小缘,邓云乡先生曾提及那首刻薄又有趣的《京都竹枝词》:
绕过元宵未数天,白云观里会神仙,
沿途多少真人降.个个真人只要钱。
他们自然不是真人,也不是侠客,他们只如你我平凡人一样,认认真真地表演自己的身份与职司,毕竟这么好玩的事情越来越少,管他上闻能否达天?要要钱又何妨,一个愿给一个愿拿,取舍由人,互利共存,就像周瑜打黄盖。以光明灯来讲,小老百姓,只需花笔小钱,把对未来、对生活的一点惴惴不安,化解进一盏盏靠电力维持的小灯珠上,不比买保险划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