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日记》 核心提示:在去西昌的飞机上,蒋介石读到了毛泽东回答路透社记者的提问。提问中,毛泽东谈到,解放区已经拥有120万人以上的军队和220万人以上的民兵,除分布于 华北各省与西北的陕甘宁边区外,还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各省。 毛泽东的这段谈话勾起了蒋对中共所提十一条的回忆,也勾起了蒋郁结在胸中对中共和毛泽东长期的仇视。其实,在蒋介石的心目中,中共早已不是和国民党并肩抗 敌的战友,而是“汉奸”、“叛逆”;毛泽东也不是他盛情相邀的贵宾,而是“罪魁祸首”。他在日记中愤愤地写道: 抗战胜利,蒋介石电邀毛泽东“共商大计” 1945年8月10日。 下午8时多,蒋介石做完默祷,忽然听到设于附近求精中学的美军总部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蒋介石问身边的蒋孝镇,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嘈杂?蒋孝镇回答:听说敌人投降了。蒋介石心头一阵惊喜:日本投降了?!他让蒋孝镇再去打听。不久,各方传来正式报告,日本政府宣布,除保持天皇尊严外,其余均按照中、美、英《波茨坦公告》所列条件投降。消息证实,日本确实投降了。苦熬八年、日盼夜想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当时,蒋介石正在宴请墨西哥驻华大使。抗战胜利,蒋介石有许多事亟待决定、处理。偏偏这位大使不识相,不断提出各种问题,纠缠不休。外交部次长吴国桢两次提醒,这位大使才很不情愿地离去。蒋介石立即召开军事干部会议,按照早就拟定的令稿向前方各战区发电,并令吴铁城、陈布雷提出宣传与各党部应办之事,已经深夜12点了。 8月11日清晨,蒋介石约见美国大使赫尔利(Hurley,Patrick Jay,蒋介石日记作哈雷),对杜鲁门总统提出的咨询意见做出答复。蒋称:自己一贯主张,日本国体由日本人民自选。至于要求天皇出面签订降书以及将日本置于联军统帅之下各条,完全同意总统的意见。9时,再次约见赫尔利和魏德迈,就沦陷区军事紧急处置等问题表示看法。11时,到国民党中央临时常委会,提出今后大政方针与各种处置。 蒋介石最焦虑的是接受日军投降问题。早在8月10日深夜12时,朱德就以延安总部总司令的名义发布第一号命令,要求敌军“于一定时间内向我作战部队缴出全部武装”,如“拒绝投降缴械,即应予以坚决消灭”。第二天,又连发第二至第七号令,命令中共所掌握的抗日部队“积极举行进攻,迫使敌伪无条件投降”。当时,在华日军有百万之众,不仅占有中国许多城市和交通线,而且拥有大量战略武器和物资。谁最早、最多接受日军投降,谁就将取得最多、最大的胜利果实。因此,11日这一天,蒋介石给各方发了许多电报,其中一份最紧急的就是给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和副总司令彭德怀的。该电声称:“政府对于敌军之缴械、敌俘之收容、伪军之处理及收复地区秩序之恢复、政权之行使等事项,均已统筹决定,分令实施”,要求该集团军“应就原地驻防待命”,不得“擅自行动”。这份电报实际上剥夺了共产党人接受日军投降的权利。8月14日,蒋介石做出了又一个重大决定,邀请毛泽东到重庆来“共商大计”。电云: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亟待解决,特请先生克日惠临陪都,共同商讨,事关国家大计,幸勿吝驾。临电不胜迫切悬盼之至。 抗战八年中,蒋介石和共产党维持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关系。他的日记中时而称“共党”,时而称“共匪”,飘忽不定。现在,他要邀请毛泽东到重庆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于蒋介石的邀请,毛泽东颇感意外。1937、1938两年,蒋介石实行和共产党的第二次合作,努力抗战,毛泽东比较满意。在延安作报告的时候,给过蒋很高的评价。但是,1939年,特别是1940年皖南事变之后,毛泽东对蒋的印象就愈来愈坏。接到蒋介石的邀请电后,毛泽东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想去。8月16日,毛泽东为朱德起草致蒋介石的电文,提出六项要求,其主要内容为:解放区一切抗日人民武装力量,有权接受所包围的日伪军投降,收缴其武器资财;解放区军队所包围的敌伪,由解放区军队接受投降,国民党军队所包围的敌伪,由国民党军队接受投降。抗战八年中,国民党的部队退守西南,而中共所领导的抗日部队则深入敌后,因此这当然是一个有利于共产党人的方案。紧接着,毛泽东复电蒋介石: 朱德总司令本日午有一电给你,陈述敝方意见,待你表示意见后,我将考虑和你会见的问题。 毛泽东的这通电报,没有说不去重庆,而是要蒋表态,待表态以后再看。当时,美国正在调派飞机、军舰,向原为日军占领的地区运送国民党军,毛泽东曾一度雄心勃勃地计划在上海、北平、天津、唐山、保定、石家庄等地发动武装起义,夺取这些大城市。 18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朱之抗命,毛之复电,只有以妄人视之,但不可不防其突变叛乱也。”当晚,他夜半醒来,反复思考,推敲词句,于20日再致毛泽东一电,声称“期待正殷,而行旌迟迟未发,不无歉然。”接着声称,受降办法由盟军总部规定,不能破坏盟军“共同之信守”。朱总司令对于执行盟军规定,亦持异议,“则对我国家与军人之资格将置于何地”?批评、责问之后再给朱德戴高帽子,声称“朱总司令果为一爱国爱民之领袖,只有严守纪律,恪遵军令”。电报最后重申邀请: 抗战八年,全国同胞日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旦解放,必须有以安辑鼓舞之,未可蹉跎延误。大战方告终结,内争不容再有,深望足下体念国家之艰危,悯怀人民之疾苦,共同戮力,从事建设。如何以建国之功收抗战之果,甚有赖于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计,则收益百惠,岂仅个人而已哉!特再驰电奉邀,务恳惠诺为感。 电报的这一段话写得情辞恳切,似乎不容拒绝。不过,毛泽东仍然不想遽尔应邀。22日,毛泽东再次复电蒋介石: 兹为团结大计,特先派周恩来同志前来晋谒,到后希予接洽为恳! 抗战中,周恩来长驻重庆,多次和蒋介石折冲周旋,由周作前驱,作“侦察战”,了解蒋的意图,自然再合适不过。蒋介石看到毛泽东仍然不想来,于23日再次发电邀请: 承派周恩来先生来渝洽商,至为欣慰。惟目前各种重要问题,均待与先生面商,时机迫切,仍盼先生能与周恩来先生惠然偕临,则重要问题方得迅速解决。国家前途,实利赖之。兹已准备飞机迎迓,特再驰电速驾。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的美谈,现在蒋介石是三电邀请,毛泽东似乎不能再次推拒。其间,斯大林曾两次致电毛泽东,声称“中国不能再打内战,要再打内战,就可能把民族引向灭亡的危险地步”。又称:“蒋介石已再三邀请你去重庆协商国事,在此情况下,如果一味拒绝,国际、国内各方面就不能理解了。如果打起内战,战争的责任由谁承担?你到重庆去同蒋会谈,你的安全由美、苏两家负责。”毛泽东收到电报后很不高兴,“甚至是很生气”,但是,斯大林是当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最高指导者,毛泽东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23日,毛泽东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会上说:“我们要准备有所让步以取得合法地位,利用国会讲坛去进攻。”“先派恩来同志出去。我出去,决定少奇同志代理我的职务。”24日,毛泽东复电蒋介石: 鄙人极愿与先生会见,商讨和平建国大计。俟飞机到,恩来同志立即赴渝晋谒,弟亦准备随即赴渝。晤教有期,特此奉复。 对毛泽东的这份回电,蒋介石的感觉是“温驯已极”,“横逆与驯顺,一周三变”。在蒋介石三电毛泽东期间,赫尔利大使也曾两电表示,愿意到延安迎接。25日,毛泽东复电中国战区参谋长、美国人魏德迈(Wedemeyer,Albert),对赫尔利来延表示欢迎,声称愿与周恩来将军偕赫尔利大使同机飞渝。同日,他和即将回太行根据地的刘伯承、邓小平谈话,要他们回到前方以后,放手打,“不要担心我在重庆的安全。你们打得越好,我越安全,谈得越好”。28日,毛泽东由赫尔利与蒋介石的代表张治中陪同,与周恩来、王若飞同机抵渝。抵达时,毛泽东身穿蓝灰色中山装,脚穿黑色布鞋。一手挥着巴拿马式的盆形帽,微笑着走下飞机。举世瞩目的重庆谈判开始了。
早在8月26日,蒋介石就在日记中写下了“与毛商谈要目与方针”,包括“共部之处理”、“国民大会办法”、“参加政府办法”、“释放共犯办法”等内容。 27日日记云:“对共方针,决予其宽大待遇,如其果长恶不悛,则再加惩治,犹未为晚也。” 28日,蒋介石召集干部会议,讨论对毛泽东来渝后的方针,确定“以诚挚待之”,“政治与军事应整个解决,但对政治之要求予以极度之宽容,而对军事则严格之统一,不稍迁就”。28日下午3时许,毛泽东等人到达重庆机场,毛对中外记者发表书面谈话: 现在抗日战争已经胜利结束,中国即将进入和平建设时期,当前时机极为重要。目前最迫切者,为保证国内和平,实施民主政治,巩固国内团结。国内政治上军事上所存在的各项迫切问题,应在和平、民主、团结的基础上加以合理解决,以期实现全国之统一,建设独立、自由、民主、团结与富强的新中国。 当晚,蒋介石在林园设宴招待毛泽东一行,特意将毛安排在自己的对座,以示“诚恳”。宴会后,又邀请毛泽东下榻林园。 毛泽东等来渝前,中共中央曾发表《对时局宣言》,要求国民党立即实施六项措施:承认解放区的民选政府和抗日军队;严惩汉奸;解散伪军;公平合理地整编军队;承认各党派的合法地位;立即召开各党派和无党派人物会议,成立举国一致的民主联合政府。对于这六条,蒋介石在日记中表示:“皆应留有余地,而不加以正面拒绝,但须有确定前提。”8月 29日,蒋介石与毛泽东举行第一次会谈。蒋称愿意听取中共方面的意见,并称中国无内战。毛泽东则称,说中国没有内战是欺骗。蒋提出谈判三原则:一、所有问题整个解决。二、一切问题之解决,均须不违背政令、军令之统一。三、政府之改组,不得超越现有法统之外。这个“三原则”,就是他在日记中所说的“确定前提”。 当晚7时,蒋介石亲赴毛泽东所住莲屋访问,约谈一小时,蒋自称属于“普通应酬”。31日,蒋在日记中写道:“毛泽东果应召来渝,此虽为德威所致,而实上帝所赐也。” 9月3日,毛泽东通过周恩来、王若飞向国民党代表张群、张治中、邵力子提出十一条谈判要点,其主要内容为: 一、确定和平建国方针,以和平、团结、民主为统一的基础,实现三民主义。 二、拥护蒋主席之领导地位。 三、承认各党各派合法平等地位并长期合作,和平建国。 四、承认解放区政权及抗日部队。 五、严惩汉奸,解散伪军。 六、重划受降地区,(解放区抗日军队)参加受降工作。 七、停止一切武装冲突,令各部暂留原地待命。 八、实行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党派平等合作。 九、政治民主化之必要办法:由国民政府召集各党派及无党派代表人物的政治会议,各党派参加政府,重选国民大会;由中共推荐山西、山东、河北、热河、察哈尔五省主席、委员,及绥远、河南、安徽、江苏、湖北、广东六省副主席,北平、天津、青岛、上海四特别市副市长。 十、军队国家化之必要办法:公平合理的整编全国军队,分期实施;解放区部队编成十六个军四十八个师,驻地集中于淮河流域及陇海路以北地区;中共参加军委会及其所属各部工作;设北平行营及北方政治委员会,任中共人员为主任。 十一、党派平等合作之必要办法:释放政治犯;保障各项自由,取消一切不合理禁令,取消特务机关。 毛泽东所提十一条中的“实现三民主义”、“拥护蒋主席之领导地位”等内容,蒋介石自然满意,他反感的是其中的九、十等条,批评其为“要求无餍”。9月3日,蒋介石日记云: 余以极诚对彼,而彼竟利用余精诚之言,反要求华北五省主席与北平行营主任皆要委任其人,并要编组其共军四十八万人,以为余所提之十二师之三倍,最后将欲廿四师为其基准数乎?共匪诚不可以理喻也。此事唯有赖帝力之成全矣! 4日晨5时,蒋起身祷告,“愿共毛之能悔悟,使国家能和平统一也”。上午,他约张群、张治中、邵力子谈话,听取昨晚与周恩来谈话经过。蒋自感“脑筋深受刺激”,叹息“何天生此等恶劣根性,徒苦人类乃尔”!他将自拟的《对中共谈判要点》交给张群等。其主要内容为: 一、中共军队之编组,以十二个师为最高限度。 二、承认解放区,为事实绝对行不通。 三、拟改组原国防最高委员会为政治会议,由各党各派人士参加。在国民大会产生新政府后,各党派与无党派人士均可依法参加中央政府。 四、原当选之国民大会代表,仍然有效,可酌量增加名额。 国民党1927年执政后,长期实行以“一党专政”为核心的“党治”,因此受到国内外各阶层的严厉批评。1936年,国民党提出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成立政府,宣称将通过此途径“还政于民”。除选举代表1200人之外,国民党的中央及候补执、监委为当然代表,国民政府并直接指定代表240人。由于这批代表是在国民党一党包办下产生的,又事隔多年,中共主张代表重选,蒋介石则主张增补、调整,坚决反对重选。 按蒋的想法,要将毛泽东的提议从速公布示众,但张治中等认为为时过早。同日下午5时,毛泽东应蒋介石邀请,参加军事委员会召开的抗战胜利茶会。会后,蒋、毛再次直接商谈。从9时起,张群、邵力子、张治中受命与周恩来、王若飞开始第一次会谈。至10月8日止,双方共会谈13次。 从9月4日起,蒋介石即将和中共谈判的任务交给张群等三人,而他自己,则退居幕后。但是,他仍然时时研究苏俄与中共动态,牢牢掌控谈判,日记中有许多对谈判情况的记载: 9月8日,蒋介石《上星期反省录》云:“共毛各种无理要求与不法行动,自受俄之主使,余亦惟有一意忍耐处之。” 9月11日日记云:“余今日对俄、对共,惟有以诚与敬对之,未知果能收效否?” 9月12日正午,蒋介石约毛泽东、周恩来到林园共进午餐。日记云:“余示以至诚与大公,允其所有困难无不为之解决,而彼尚要求编其二十八师之兵数耳!” 9月13日日记云:“嘱毛泽东访魏德迈。” 9月15日《上星期反省录》:“共毛近来从容不迫,交涉拖延之故,其必等待美国政策之转变,期望国际共同干涉内政也。” 9月17日日记云:“正午,约毛泽东、哈雷照相谈话。据岳军言,恩来向其表示者,前次毛对余所言,可减少其提军额之半数者,其实为指四十八师之数,已照其共匪总数减少一半之数也。果尔,则共匪诚不可与言也。以当时彼明言减少半数为二十八师之数字也,其无信不诚有如此也。” 9月20日日记云:“目前最重大问题为共毛问题。国家存亡,革命成功,皆在于此。”“不能不为国相忍,导之以德,望能感格也。” 9月21日日记云:“考虑共党问题对国家祸福利害甚久,此时主动尚在于我,不患其作恶卖国,吾仍以理导之。”“晚与哈雷谈共党问题,示以军额最大限为廿师,如其仍要求华北各省主席,则不再谈矣。” 9月22日《上星期反省录》云:“中共阴谋与野心虽被阻制,但险象仍在,不可稍忽,事已到了最大限度,彼仍不接受,则惟置之不理,任其变化,以此时主动全在于我也。” 从上述日记可以看出,蒋介石对毛泽东、周恩来等虽然笑脸相迎,但内心却充满敌意。 谈判中,张群等根据蒋介石的指示,曾于9月8日起草了一份书面文件,逐条回答中共所提谈判要点。其第一项称:“和平建国自为共同不易之方针,实行三民主义亦为共同必遵之目的。”第二项称:“拥护蒋主席之领导地位,承明白表示,甚佩。”第三项称:“各党派在法律面前平等,本为宪政常规,今可即行承认。”其他如严惩汉奸、解散伪军,参加受降工作,停止武装冲突,释放政治犯,严禁特务逮捕、拘禁以及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的原则,国民党代表都表示“自可考虑”,或“自无问题”,蒋介石和国民党代表所不能接受的是“重选国民大会代表”、“解决解放区办法”以及“军队国家化之必要办法”等问题。当时,毛泽东要求将中共部队改编为48师,而蒋介石只允许以20师为最高限额。至于五省主席、六省副主席、四市副市长、北平行营主任等职,蒋介石觉得中共是“狮子大开口”,根本不想考虑。 就在两党谈判僵持不下之际,蒋介石却于9月27日偕宋美龄飞往西昌,休息去了。 蒋介石的心态发生180度大变化 在去西昌的飞机上,蒋介石读到了毛泽东回答路透社记者的提问。提问中,毛泽东谈到,解放区已经拥有120万人以上的军队和220万人以上的民兵,除分布于华北各省与西北的陕甘宁边区外,还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各省。 毛泽东的这段谈话勾起了蒋对中共所提十一条的回忆,也勾起了蒋郁结在胸中对中共和毛泽东长期的仇视。其实,在蒋介石的心目中,中共早已不是和国民党并肩抗敌的战友,而是“汉奸”、“叛逆”;毛泽东也不是他盛情相邀的贵宾,而是“罪魁祸首”。他在日记中愤愤地写道: 如欲不惩治汉奸,处理叛逆则已,否则非从惩治此害国殃民,勾敌搆乱第一人之罪魁祸首,实无以折服军民,澄清国本也。如此罪大恶极之祸首,犹不自后悔,而反要求编组一百二十万军队,割据陇海路以北七省市之地区,皆为其势力范围所有,政府一再劝导退让,总不能餍其无穷之欲壑,如不加审治,何以对我为抗战而死军民在天之灵耶! 蒋介石表现在这里的情绪已经不是他在日记中一再表达的“诚”与“敬”,而是一股强烈的刚暴之气。他明确表示,要对毛泽东加以“审治”。 西昌,当时西康省的重要城市,位于今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中部,始建于汉。蒋介石夫妇到达西昌后,下榻当地名胜邛海。从雾霾层层的重庆转移到风清鸟啭、花笑山明之地,蒋介石心情为之一舒。但是,他仍然系念在重庆谈判桌上和中共代表的斗争,反复考虑“共毛对国家前途之利害与存亡关系”。29日,他在日记中写下了“中共之罪恶”六条: 甲、资抗战之名义,而行破坏抗战之实。 乙、借民主之美名而施阶级独裁之阴谋。 丙、违反四项诺言之事实与经过,欺民欺世,忘信背义,莫此为甚。 丁、藉民选之名义以行其拥兵自卫,割据地盘,奴辱民众,破坏统一之实。 戊、破坏外交政策,捕杀盟军官兵,阻碍联军行动,破坏国军反攻计划,诋毁英美参战为帝国主义之战争。不仅反对政府联合英美作战,而且始终破坏中苏国交之增进。 己、勾结敌军,通同汉奸,倾害国本,颠覆政府,以组织联合政府为过渡手段,而达到其多数控制,成立第四国际专政之目的。 在抗战中,国共两党虽然结成了统一战线,但国民党时刻想限制共产党的发展,将中共的活动纳入自己的政令、军令之下,而中共则坚持独立自主,力图突破国民党的限制,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力量。因此,双方虽共同对敌,但彼此间又充满限制和反限制,摩擦和反摩擦的斗争。从上述蒋介石列举的“罪状”里,人们不难看到,抗战虽然胜利了,但蒋介石积累的对中共的误解有多深,扭曲有多严重,仇视有多强烈。 宋美龄看到蒋介石如此忙碌,笑着说:你到西昌来哪里是为休息呀!蒋介石没有解释,但他心想:“孰知余此来,比之平时之思考与工作更为迫切而急要也。他日统一如能告成,或得之于西昌游程中也。”蒋接着写其所谓中共“罪状”: 庚、 企图割据华北各省,盘踞热察,隔绝中苏联络,破坏中苏联盟,以期扰乱世界和平之建立。 辛、 擅设军事委员会名义,劫持第十八集团军,促使新四军之叛变,反抗军令,毅然以共产红军自称。 壬、 擅设延安所谓陕甘宁边区政府,割据地盘,反对中央政令,私发钞票,擅征租税, 强种亚片,私设关卡,与敌伪公开贸易,交换货物,以接济敌军,助长侵略,此即中共所谓对敌抗战也。 癸、迹其宣传,直接以攻讦政府,诬蔑盟军,间接以协助敌伪,毁灭国本,必欲中华民国变成为第四共产国际而后已。 子、共军所到之地,所谓民选政府之实情:(甲)信仰言论行动皆为绝对统制而无自由,否则即以反动汉奸与叛徒之罪而加以逮捕。传教士绝对不能传教,且不准其进入其民选区。(乙)人民之纳租、出捐、抽丁、派粮不惟因战后而不奉令停止,且变本加厉,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民不聊生,而抗战期间到处煽动人民,对政府抗粮抗役,以不出粮、不征兵,且借各种神道邪教以愚惑民众。 写到这里,蒋介石特别补充了一句:“以危害国家、破坏国家之事实,应略举要点述之。”古语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蒋介石兴有未尽,还要写下去。 蒋介石写这些“罪状”,当然不是一时兴至,“无所为而为”,显然,他是在为扣留并惩办毛泽东作准备。 然而,毛泽东应邀,为两党谈判而来,要扣留并惩办毛泽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蒋介石首先想到的是美国大使赫尔利的保证和美国政府的态度,也想到苏联政府可能的反应。所以,他在日记里为提醒自己而特设的“注意”栏下写下了两条:一、哈雷(即赫尔利)保证共毛之安全函电,美国政府之地位及其预想之态度,应加研究。二、俄国之表示如何,亦应切实研究。 当时,蒋介石既要依靠美国,也不敢得罪苏联,甚至还想讨好。例如,在伦敦的中、美、英、苏、法五国外长会上,英、美、法为一方,苏联为一方,而重庆国民政府则“中立”,“对俄表示同情”。自然,蒋介石在采取行动之前,不能不将美、苏这两个大国的可能反应想清楚。 10月1日,蒋介石见到了中共提出的一份“公告稿”,其中提到毛泽东来渝的安全以及赫尔利的保证问题。蒋介石看到这篇“公告稿”以后,十分反感。日记中写道: 此与会谈全无关系,仅为其贼胆心虚之表示。彼全不思本国商谈要由外人保证之耻。不思哈雷即使为其保证,亦已失效也。盖哈雷保证共党统一团结提议者之安全,并未保证其通敌卖国反动派之生命。次此为内政问题,无论任何外人,不能干涉我政府对内乱犯之处治,而且哈雷回国之前已对共党声明,今后国共问题全为中国之内政,不能如往日敌军未投降时,可由其盟国共同作战之关系参加调解,今后应由中国双方自动直接解决也。 蒋介石要扣留并“审治”毛泽东,赫尔利事前的保证是一道不能回避的门槛。可以看出,蒋介石的这篇日记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找解脱,力图证明,他的举动和赫尔利的保证没有冲突。 1936年国民大会的代表选出后,由于第二年抗战爆发,代表大会一直未能召开。抗战后期,蒋介石为了对抗中共提出的召开党派会议,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便于1945年元旦宣布,可以不待抗战结束,提前召集国民大会,制定宪法,选举政府,以使其统治合法化。同年3月1日,蒋介石又向宪政实施协进会宣布,定于当年11月12日召集国民大会。毛泽东到重庆后,中共在谈判中除主张国民大会代表须重选外,当年制定的国民大会组织法、选举法、《五五宪法草案》等也都须修改,召集大会的日期须延缓。对此,蒋介石都强烈反对。10月2日,蒋介石日记云: 共党反盗为主,其到重庆,在军事政治上作各种无理要求犹在其次,而且要将国民政府一切法令与组织根本推翻,不加承认,甚至实施宪政之日期与依法所选举之国民大会亦欲彻底推翻重选,而代之以共党之法令与组织,必使中国非依照其主张,受其完全控制而成为纯一共党之中国,终不甘心。 想来想去,蒋介石“审治”毛泽东,彻底解决中共问题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几乎难以遏制了。 龙云长期统治云南,形成半独立状态。蒋介石早就想解决龙云,其办法是任命龙云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将他从昆明老窝中调到重庆。但蒋介石又担心龙云不肯入彀,作了武力强迫的准备。10月3日,杜聿明的军队武装包围云南省政府,完全控制昆明,龙云的滇军仅有小反抗。蒋介石很高兴,认为龙云“经此一击,彼当不能不俯首遵命乎!”几天之后,龙云被迫到重庆接任新职。 龙云问题解决了,蒋介石的思绪再次回到中共问题上。当时,伦敦的五国外长会议因美苏对立,无果休会。蒋介石认为“俄国实力已耗,外强而中已干”,是他解决中共问题的好时机。10月5日日记云: 故于此时应不必为俄多所瞻顾,积极肃清内奸,根绝共匪,整顿内政,巩固统一为第一。如其以此借口,强占我东北,扰乱我新疆,则彼干涉我内政,侵害我主权,否则仍使共匪余孽捣乱边疆,此乃彼一贯政策。不有此事,亦必不免也。余以为最多新疆暂失,东北未复而已,而本部之内,只少可以统一矣,此乃天予之时也。 读者应该特别注意这一段日记中的“不有此事”一句中的“此事”二字,显然,其内容就是扣留毛泽东,“审治”毛泽东,和共产党决裂,掀起剿共战争,“根绝共匪”。蒋介石估计,一旦他做了“此事”,苏联不会善罢甘休,有可能占领新疆,拒绝从东北撤兵。但是,蒋介石觉得还是合算,他还是要做。 毛泽东在重庆,如鱼游釜内,有点“悬”了。 蒋介石再次180度大转变,决定授予毛泽东等“胜利勋章”,并且礼送回延安 然而,就在蒋介石破釜沉舟,准备豁出去做“此事”的时候,他却又犹豫起来了。 10月6日,蒋介石反省上周作为,觉得龙云问题解决,西南巩固,“建国已有南方统一之基础”,“心神乃得自慰”。但是,对于解决中共问题,他觉得国内、国外反对者很多,困难很大。日记写道: 对共问题,郑重考虑,不敢稍有孟浪。总不使内外有所藉口,或因此再起纷扰,最后惟有天命是从也。 蒋介石的“郑重考虑”是必要的。如果他悍然扣留并“审治”毛泽东,不仅美国、苏联通不过,在抗战八年中发展起来的百万中共武装通不过,那时已经站在中共一边的民主党派自然也通不过。其结果,必将出现“再起纷扰”的严重局面。这么一想,蒋介石又把他那颗强烈跳动的想扣留并“审治”毛泽东的心摁住了。当天正午,蒋介石与左右讨论中共方面所起草的《会谈纪要》以及毛泽东的离渝时间,蒋介石“立允其速行,以免其疑虑”。 10月8日,正午,蒋介石宴请国民党中央常委,讨论两党谈判情况。当时已经有了一份《会谈纪要》的初稿,准备公布。吴稚晖反对发表这份《纪要》。关于国民大会召开日期,会上意见分歧,莫衷一是,蒋介石只能宣布休会,另加研究。会后,蒋介石审阅《纪要》,采纳中常委们的意见,作了部分修改。又派叶楚伧去做吴稚晖的工作,说明这是将中央对共产党的“政治解决”的方针明示中外,可以体现中央“仁至义尽”的态度云云,吴才同意公布。 世界授勋史上大概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前例:内心深处认为其人有“滔天罪恶”,但是,还要为其授勋,表扬其功绩。“彼等自知”以下云云,揣度中共领导人心理,自作聪明,昏谬可笑! 同日下午4时,蒋介石到桂园访问毛泽东,为其送行。毛泽东提出,今晚住到蒋介石的林园官邸去。蒋介石觉得毛泽东可能“另生问题”,但仍然表示欢迎。蒋介石的这次拜访,前后只有10分钟。会谈后,毛、周同蒋一起乘车到国民政府礼堂参加国庆祝酒会。酒会后,蒋、毛再次谈了半小时。毛泽东住到林园后,向蒋介石提出:1. 政治协商会议“以缓开为宜”,待自己回延安,召开解放区民选代表会议后再定办法;2. 国民大会提早至明年召开亦可。由于蒋早就宣布,要在当年11月12日召集国民大会,听了毛泽东的意见后,觉得国民大会召开无期,气得在心里狠狠地咒骂毛泽东。不过表面上,蒋介石仍故作平静,努力“和婉”地对毛说:“如此态度,则国民大会无期延误,我政府不能如此失信于民也。”又说:“如政治协商会议能在本月底开会协商,则国大会议政府可迁就其意,改期召开,但至十一月十二日,不能不下召集明令,确定会期,示民以信也。”蒋还向毛表示,即使政协会不能如期召开,政府也不能不于11月12日下令召集国民大会。谈至此,蒋向毛告辞,约定明晨再谈。 10月11日晨8时,蒋介石约毛泽东共进早餐。餐后,二人再次对谈。除重复前几次谈话要旨外,蒋介石用非常坚决的口吻向毛泽东强调,“所谓解放区问题,政府决不能再有所迁就,否则不能成为国家”。毛泽东则答以此事留待周恩来与王若飞在重庆继续商谈。通过抗日战争,中共已经在全国建立了19个解放区,拥有1亿多人口。蒋介石无论如何不能容忍这么大一块土地,这么多人口处于中共统治之下。 9时半,毛泽东由张治中陪同,乘车到九龙坡机场。陈诚代表蒋介石到机场送行,重庆各界和八路军办事处以及《新华日报》工作人员到机场送行的共约500余人。毛泽东发表了简短谈话:“中国问题是可以乐观的,困难是有的,但是可以克服的。” 毛泽东离开延安前,对到重庆后可能的危险作了最充分的估计。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说:“准备坐班房”,“如果是软禁,那倒不怕,正是要在那里办点事”。但是,他估计,“国际压力是不利于蒋的独裁的,所以重庆可以去,必须去”,“由于有我们的力量,全国的人心,蒋介石自己的困难,外国的干预四个条件,这次去是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的”。历史证明,毛泽东的分析是正确的。 毛泽东告辞离去后,蒋介石独自在林园中逛了一周,心里想的是:“共党不可与同群也。”他似乎已经忘记,10月9日,他还和毛泽东谈过:“国共非彻底合作不可。”12日,蒋介石回想他和毛泽东在重庆的多次接触,觉得共产党的这位领袖不好对付。日记云:“共毛态度鬼怪,阴阳叵测,硬软不定,绵里藏针。”对于中国的未来,他有“荆棘丛生”的感觉,不过,他仍然充满自信,相信在今后的较量中,他可以战胜毛泽东。其《反省录》云:“断定其人决无成事之可能,而亦不足妨碍我统一之事业,任其变动,终不能跳出此掌一握之中。仍以政治方法制之,使之不得不就范也。政治致曲,不能专恃简直耳!”蒋介石一生作过许多错误判断,但是,其中最大的误判可能就是上述判断。历史证明,蒋介石的“一握”并没有能控制毛泽东,相反,倒是毛泽东跳身出来,让中国在三四年的时间内天翻地覆,并且将他赶到了海峡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