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高考三十年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王岳川
今天,当人们开始谈论取消高考了时,我才蓦然从书堆中抬起沉重的头,并惊诧于岁月竟已匆匆三十年1
1977年冬天,我参加了录取率仅仅百分之一的“文革后第一次高考”,高考改变了我的命运。
记得参加高考的同学们纷纷从农村知青窝回家复习,那种悬梁刺股通宵达旦地读书备考犹如战斗前夕一般的镜头,至今历历在目。我的一位同学复习太困只好抽烟提神,有一次一支烟在手指缝里烧完了都没醒,两个手指之间烧了一个洞,而他最后失败了。
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第一个提前到大学中文系报到。中文系的老师都出来看“第一个来报到的高考大学生”。我同新同学们一起趴在窗子上看大学教室,到钢琴房轻轻摸一摸乐器之王——钢琴……
当时大学文科中文系最热门,而国际关系、财经、法律,录取分数低不少。1977年大学生进大学后,同样也让老师紧张不安,彻底改变了大学的读书风尚。新大学生无与伦比的求知欲,使得这群大学生看书像狼盯上食物一样。知识匮乏时代之后,每一个大学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对这样渴求而挑剔的眼光都会心里发虚不寒而粟。学生对老师造成巨大的压力,让老师措手不及,因为他们没想到学生会“如狼似虎”。同学们甚至把这四年大学生涯当成人生的“终极四年”.因为当时没听说大学后还能读硕士、读博士,以为大学生就“到顶”了。同学们废寝忘食你追我赶唯学问是高,每堂课下来都激烈讨论老师哪讲得好,哪讲得不好,哪个老师行,哪个老师不行。老师们在忧虑中紧张,面对新的时代转型中如此沉醉问题疯狂读书的大学生群体,如果不全力拼搏万取一收,就会陷入授课的知识困境和直面真理的尴尬中,,
读书时代的故事太多,有意思的是人人对自己都非常苛求。我规定自己每天早上在大操场上跑步2000米,然后背三首唐诗或一篇古文,如果没背下来的话当天早饭就免了。有时候真没背下来罚自己饿饭,结果经常快到中午时头饿得发晕,老师在上面讲什么都听不太清楚。同学们读书刻苦达到时时比心劲的程度。我们一个宿舍上下铺十人,一到晚上十一点熄灯,室长就说:“关灯睡觉”,我就老老实实地进入梦乡。但后来觉得怎么也考不过其他几位同学,仔细观察才发现他们都买了电池电筒,晚上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书复习到凌晨三四点。老大哥们感到岁月荒废,有一种与时间赛跑的冲动,发奋读书写作想考第一。这对我刺激很大,想想自己自从做了川大校学生会主席实在是浪费了很多时间,深深反省而辞去一切,刻苦努力静心读书,晚上也开始在被窝中看书复习,最后取得优秀成绩而毕业北上。但是付出的代价暑——_将刚入校20的好眼睛,迅速变成近视眼并加速上升到300度。
在大学读书生涯中,我感到一种新的精神气质在自我生命中萌芽了,一种人文知识分子的价值担当已经冲破了拿学位的空壳,成为内在心灵的沉甸甸的金属般的声音。我体会到人文学者的价值在于为这个日益物化的世界立下“人的尺度”。记得二战以后德国图宾根大字校长面对全校学生说:学自然科学的学生们,我为你们而自豪,因为你们是这个时代的列车。人文科学的学生见状低下了头。校长转过头来说,学人文科学的学生们,抬起你们的头来,放出你们的眼光.我为你们而衷心骄傲,因为你们是这个时代列车的司机。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一代学子迅速地领会了人文精神的无可置疑的重要意义。可以说,一个拒绝简单的急功近利的民族,其人文精神胸襟的远大必将有其大用,而且是花费最小的现代化代价而获得的。因为,人文理性是生命意义和社会价值的灵魂,它构成人的生命内在光辉和超迈性质,而且构成社会和谐发展的文化地基和一个民族的价值认同。
在大学四年的学术生命印证中,我深刻地体悟到:大学是灵魂铸造空间,真正的人文理性重建的基点不在生活的平面化和世俗化中,相反,这一基点在充满希望的大学中,在新一代学子之中。超越当下利益得失,放出眼光胸襟,展望新世纪人类图景,反思创新中国文化形象,是当代大学中睿智学者和莘莘学子所必得担当的历史使命。,
看窗外,已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更感慨“流光容易把人抛”。
《北京青年报》 07-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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