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中这句话,是学老子“治大邦若烹小鲜”的样说的。我当然不能奢侈地去谈什么治国,顶多谈一谈自己能做的事——写作。写作也能从老子这句话中吸取营养吗?能,太能了!老子这句话给写作者以方法论方面的启迪,即你打算说甲要从言乙开始。你要说一件大事最好从一件琐事说起,你要说一个远事最好用一个近事来比观。宇宙的秘密是万物联通,只是我们一下发现不了甲和乙之间的热线。但幸好有老子(特别是庄子),他提倡有联系地言说,这就是比喻。没有联系就没有世界,没有比喻就没有文学,因为文学是世界的影像。
好了,治大邦与烹小鲜是有联系的,治文字也应该与烹什么有联系。与烹什么有联系呢?我找到的是豆腐。我做过豆腐,采用两种方法。第一种是豆腐汤,要控制好汤的清淡,味精、作料基本不用,以达到不抢豆腐本身味的效果。这叫做“有味使之出”。另一种方法就是多放作料,多放调味品,使豆腐成为味道的百宝嵌。我做过的菜中,只有豆腐能嵌进如此多味道。这叫“无味使之入”。吃这种豆腐不过是品尝那些大味的豆腐形式。
写作呢,大概也是这样的两种手法,一种是做豆腐汤,不能容忍与所写的对象表面无关的事情加入进来,甚至作者的偏好也要抵制,用吾乡俚语说,不要东扯葫芦西扯叶,以防止“五味令人口爽(伤)”的理解事故,尽最大可能掘进所写事物的深层,尽显它的本身味。如零度写作的科普作品是也。另一种是做麻辣豆腐,由所写的对象发散开去,尽量搜集与所写对象有或隐或显关联的其他事物,就是要东扯葫芦西扯叶,然后从了作者偏好,选择其中一些材料,编织成一幅文字彩锦,材料之间显与隐的相互作用构成了此类文字描写的肌理。
不要对这两种写法厚此薄彼,这两种写法构成了写作这件事的肌理,就像刺猬和狐狸构成了动物世界的肌理:刺猬一生只打一个洞,所以掘得深,而狐狸一生要打好多洞,所以掘得广:一个喜欢专一,一个喜欢发散。“写食主义”作家沈宏非谈自己的写作有过类似比较:“对我来说,写吃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任我写,一种是规定了菜名让我写。写文章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从概念出发,文字只是工具;我的写法是,文字就是它本身,字与字之间有相关性。这种相关性放到文本里才有意义,脱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我写专栏是先有一个名词,然后围绕这个名字有了各种感觉和想象,比如从一个吃的东西,讲到一个物理学的东西,把我以前经验范围里的东西发挥出来……我写的专栏和蔡澜写的不一样,他是‘确有其事’地品尝,是真吃;我更多是玩一种文字游戏,让我写兵器,或者写足球,都是这个效果。”用我这里的话说,蔡澜的专栏是“豆腐汤”,沈宏非的专栏是“麻辣豆腐”;或者说蔡澜是刺猬型写手,而沈宏非是狐狸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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