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的晚上,在什刹海我偶然遇到了一位久违了的插队战友。两杯红酒过后,我们漫步在湖堤旁。湖面已结了薄冰,凉风习习,不免有些寒意。不知是什么时候,一轮皓月从云中钻出,给天下万物披上了银装。战友突然放慢脚步,望着满地斑驳的树影问道: “还记得山西的树吗?” 山西的树,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插队的第一年,盛夏,太阳像个火球,大地被烤得蒸笼一般。棉花快要打尖儿了,正是打药的时候。我背着药桶一趟又一趟地往返在棉田里,肩膀被药桶压得生疼。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味地低着头朝前走。突然一条树枝划破了我的脸,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杀得我伤处阵阵作痛。眼泪、汗水和血溶在一起流进了我的嘴里,又咸又涩。我放下药桶,抬头看了看这棵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粗壮。它显得那么威严,自信和无惧。又好像是在问我:“没有在北京好吧? 在北京,你可以躲在树下乘凉,父母还可以给你… …“。我咬了咬嘴唇,又重新背起药桶,暗暗地想,既然迈出了步子,为什么不能咬牙学会做一棵独立支撑的大树?! 这就是山西的树在我的心目中留下的第一印象。 转过年的初春,生产队植树。在村口,在路旁,我们为一棵棵小树苗儿挖坑,浇水,培土。小树苗儿吐出了新绿,叶儿圆了,枝条壮了,一年又一年地向着高空伸展着有力的臂膀,给这片黄土地平添了一股盎然的生机。莫不是因为自己的亲手栽培就对它们有着一种特殊的关注? 每过一年我都会在记忆中为它们刻上一圈新的年轮。一年,两年,三年,… … 眼看着它们不断地长高,不断地变粗,枝条更加茂密,叶子越发葱郁,风儿吹过,飒飒作响,象是引吭高歌,又象是开怀畅叙。我懂得它们的语言,它们在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 是啊,成长吧,年青的生命!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会成为高楼大厦的栋梁。 也许你会问我:”山西没有开花的树吗?” 怎么没有?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果园,果园的占地面积虽不大,果树的品种却俱全。当春寒料峭,还是满天风沙的时节,远远望去,果园里已泛起了一大片粉红色的云霞,那美景不免使你追逐而去,走近一看方知是绽开的杏花。在学校时,读过宋徽宗赵佶当年被俘已后在行道中见杏花时所作的一首凄苦的词<燕山亭>, 词中云: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记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 ' 以杏花寄托了其国亡家破的悲怀。其实,他那凄凉悲苦,与杏花有什么关系?你看,那杏花开得多么盛,多么艳,给沉睡了一冬的黄土高原点缀得虎虎有生气。随着杏花相继而来的还有梨花,海棠花,苹果花,枣花,... ... 它们有的淡粉,有的雪白,有的似红非红,像夕阳的余辉,像轻盈的白云,像柔情含羞的少女。翩翩的蝴蝶为它们传情,飒飒的小风给它们传递心曲,辛勤的蜜蜂和它们共享生活的甜蜜。好一派迷人的田园风光啊!难道不是它们激起了我的生活情趣?! 也许有人会说,山西的树并不奇异。是的,山西的树实在是普通的树。可它们却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吮吸过我的血汗,却给了我生活的毅力。它们让我付出过劳苦,却造就了我坚实的肌体。酷暑,它们提醒我,真金要在火中炼,严冬,它们告诉我,没有一个永久的冬天,冬天过了,春天就会来的。 山西的树给我留下了金子般的回忆。你说,在这北京的月明之夜,我怎能忘记它们?山西的树又实在不是普通的树。 漫步在北京的冬夜,我的心中不时地在问,山西的树啊,你们怎样了?莫非仍在追逐着春天的步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