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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三忆

时间:2008-09-14 03:35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167次

    当知青的那几年,终日和老乡们摸爬滚打在一起,他们给过我深切的同情也给过我真诚的帮助。我从中学到了很多有用或无用的知识,也对农民有了深刻的了解,我对人生的感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不管到了何时我不会忘记他们……

                一、福林      
 
  我插队时福林还不到30岁,可是,在我们眼里他已是很成熟的人了。    
  福林在村里赫赫有名,是个人物,老乡们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据说他会做饭,几十人的筵席不要帮手,自己不到一个时辰便弄得妥妥贴贴。我没吃过他亲手做的饭,但他经常给我们讲什么过油肉、蜂油葫芦的做法,说得头头是道,逗得我们直咽口水,看来此言不虚。    
    福林中等身材,黑红的脸膛,很健壮,会摔跤,经常叼着一颗烟晃着膀子来我们的小院,露着满口整齐的黄板牙胡谝一通。还有几个老乡也是我们的常客,他们遇到一起时会因为什么争论起来。此时福林就摆开架势,“干啥,你想干哈,撂一跤”,一般不会有人和他真的较量。同学中有人喜欢摔跤,偶尔也会和他过过招,常常在几十秒内内见输赢,如果时间一长,福林就会呼呼喘气,不过他的技艺还是很内行的。    
    福林的另一个本事就是会相牲口,他是村里的“伯乐”。伯乐只会相马,福林却会看牛马驴骡所有大牲口,所以每次赶集福林必到。事后常常看到福林嘴巴油光光的腆着肚皮来我们这里吹嘘,他一边给我们散着纸烟一边说着当日的见闻。我也曾亲眼看到他在集市上,与人拉手掐算价格。那是农民一种独到的侃价方式,双方各伸出右手,两手相牵,长长的袖口把两只手遮得严严实实,两只手就在袖口中以五个手指的不同姿势不同组合开始讨价还价,双方只需触摸对方的手指,便知道价格高低。由于俩人无须说话,外人便听不到,在袖口里掐算,别人就看不到,所以最后以多少钱成交只有掮客知道,福林便是骡马市上的掮客。那时骡马是生产队的半个家当,交易当然是农民的一件大事,因此福林收入颇丰。    
    有这些本事在农村绝对是个能人,因此福林受到了很多尊重。福林能说会道,记忆力极好,兴致来时会说一套套的民谣,尽管内容不离脐下三寸,但语言之形象,用词之精练,实属民间文学的佳作,可惜当时没有记录下来,那真是很好的素材。    
    福林既有农民的狡诈也有商人的精明,可以说是文武全才。我们常常慨叹,福林就是没有文化,不然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比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知青强得多。据说他在我们插队之前当过一任生产队长。当地盛产棉花和小麦,吃粮靠小麦,而花钱则要靠棉花,那时一斤棉花在集市上可以卖到两块钱,对于劳作一天不过挣五六毛钱工分的农民来说,这种诱惑是难以抗拒的。摘棉花是女人的活,婆娘们就利用摘棉花的机会往袖口里、怀里,甚至裤裆里塞棉花,这本是公开的秘密,哪个队长也无可奈何,谁也不敢深入禁区去搜身。福林不怕,他希望女人偷,女人偷了“花”他就“偷”偷花的女人,谁让他有那点权呢。据说那一年被他上过身的女人有十八个之多,不过福林从来不打姑娘的主意。我们为此问过他,福林一笑,不置可否。令人不解的是所有被福林“偷”过的女人都没有告发他,不管是他当队长时还是被撤职以后,有的女人还对他格外关照。福林说,那是因为他为人仗义,而且床上功夫好,不少女人在他那里第一次得到满足。福林还是我们的性启蒙者,通过他的口我们懵懂地知道了男女之间那点事。    
    福林还爱赌,不过输的时候少。他们经常到我的小屋来打一种纸牌,那牌有一百多张,细长,如同书签,好像是麻将的代用品。和福林打过牌的同学说,福林这杂种脑子好,什么东西一学便会,只可惜他没有文化。据说有这样一个故事,福林一次与人赌博,赌到半酣说去小解,出得门来,却奔了一个赌友家里,推门进去就上床。农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那位的老婆正在酣睡,黑暗中一个人压上身来,她只当是自己的男人,一阵激情过后福林又回到赌场,继续鏖战。待那人回去要和老婆亲热时,老婆一掌将他推下“日你妈,还让不让老娘活了,刚刚日完又日!”那人心知不对,却不知被谁戴了绿帽子,只好哑巴吃黄连。    
    “一打三反”时福林难逃厄运,被定为坏份子,关到县里办学习班。福林一向受人尊重没受过委屈,一时想不开跳进了一眼枯井,人没有摔死,腰和腿却摔坏了。当福林佝偻着腰瘸着腿到我们的小屋里来看我们时,我们几乎认不出来他了。他本来有哮喘病,现在就更厉害了,常常是说几句话就要喘一阵。我们有时和他开玩笑:福林,撂一跤。福林便咧着磕掉门牙的嘴呼哧带喘地说,“你把我……摔死得了。”我们背地说,福林完了。    

                   二、老宁      
 
  老宁脸黑心热。    
  老宁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    
  文革前,老宁是县委秘书,是县里有名的笔杆子,从十几岁他就在县里当通信员,开始给人跑腿,后来成了几家大报真正的通讯员,在全国不少大报发表过文章,老乡们背后尊敬地叫他“写家”。写家遇到文化大革命就只有写检查的份了。一番批斗后他被遣送回了村,几年后重新起用,当了我这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被派到村里蹲点,虽然官微言轻在这小村里说话还是颇为管用的。    
    对当官的,我一向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听说他曾是县委的笔杆子,心中又有几分敬重。一天晚上闲来无事,去村里小卖部,那是村里的闲人聚会的场所。未进小卖部的大门便听得有人在高谈阔论,进得室内看见一个皮肤黧黑的中年汉子正在谈笑风生,我知道他就是老宁。这时有人向老宁介绍,这是咱村的知青。老宁于是和我攀谈起来,问我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几句家常话心中顿觉温暖。    
    几天后,我没有出工,正在宿舍看书,老宁披着一件黑棉袄,踱着方步来了。正为自己的慵懒感到不安,老宁却对我看的书感起兴趣来。那时一切文学书籍都成了毒草,只有鲁迅的书刚刚出版,我看的就是鲁迅的一本杂文集。老宁一边翻看书一边和我闲聊。走时他说,书,借我看看。我忙点头应允。从此老宁成了我的常客,有一天他来后从口袋中掏出一瓶酒,小弟弟,我们喝点。我忙拿出几块钱说,我去小卖部买点菜。老宁一把抓住我说,不能用你的钱,他塞给我两块钱,你去买。买小卖部没有什么下酒菜,只有一种点心可吃。我买了一斤回来,看到老宁正在看我的一个笔记本。那一天我们就用点心下酒,聊了许久。第二天我去找老宁时,他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并在扉页上写到:“振作起来,奋发才能有为”,看到那句话不觉心头一阵发热。多年来没有人这样鼓励过我,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孤寂的生活使得我渴望和一切有共同语言的人交流,老宁的住处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老宁的工作组还有一个小青年,老宁称呼我们小弟弟,经常给我们讲一些人生的感悟和处世的哲理,在他面前我真像一个幼稚的小弟弟。那个青年会画画,我也喜欢涂鸦,老宁知道了对我们说,你俩给我画个四扇屏。难得有表现自己的机会,我临了一幅徐悲鸿的雄鸡,那个小伙子好像画的是兰花之类的花草。    
    公社驻村里的工作组一共四个人,他们每天轮流去老乡家吃派饭。当时村里只有我一个知青,我的生活简单清苦,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天临近中午时老宁来找我,中午和我一起去吃饭,今天有羊杂碎。那时不要说吃肉,能吃到白面已是难得了。那一顿饭我吃的很饱。    
    转眼已是深秋,每年这时我都要回京住到来年开春,那年听说冬季要招工,我心中犹豫是否回去,大半年的半饥半饱的日子,让我对北京的大鱼大肉充满了向往。我的宿舍原本是大队的夜校,墙上有用青灰刷成的一块黑板,我用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首诗:一夜秋风过,满地落叶黄;鸿雁南飞去,游子思还乡。第二天老宁一来就看到了黑板上的大作。他哈哈一笑说,这是你写的,想家了?沉思有顷又说,你总这样怎么行,在村里我说话还算数,你看看想干点什么,我给你安排。当时的农村有什么好工作呢?除了卫生所就是村里的七制校了。我犹豫一下说,让我去学校吧。    
    几天以后在村民大会上,老宁宣布免去两个不称职的教师,派我和一卸任的村革委会副主任去顶替他们的工作。第二天我和那个副主任便走马上任。我不知道他与村革委会的人是怎么交涉的,估计反对的不在少数。对我的任命让老宁得罪了不少人,要知道在当时,能去教书的可以没学问但不可以没关系,那是一件旱涝保收的工作,而且有假期,每月还有12元现金收入。我是没有任何背景的知青,若没有老宁,这种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当教师的那一年是我农村生活最稳定也是我收入最高的一年。老宁经常来学校看我,以致有人认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如果说我曾经贿赂过老宁的话,那就是他看中了我的一顶鸭舌帽,我把帽子送给了他。和老宁熟了,有时会发生辩论,他看到我们每天只想着离开农村,曾对我说,凭什么你们就应该在城市,农民的难道只能在农村待一辈子吗?我嘴上不服,心中不得不承认他问的有道理。    
    来年夏季,招收工农兵学员的工作又开始了,那时村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同学。那位是个小玩闹,整天在外面游荡,连村也很少回,而且有前科,招生眼见没有他的份了,我于是成了村里当然的知青人选,那时的政策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自愿报名就不必说了,群众推荐就是大队批准的代名词,至于领导批准,关卡就多了,公社和县里是必须经过的两级政府,而这其中不定哪个环节还会出错。有人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被卡在哪个环节了,就那样糊里糊涂的落榜。村里公社有老宁,我不操心,可是县里如何就没有把握了,那些日子几乎天天往县城跑,学生的课也很少教了,好在校长比较理解,给了我许多方便。没有几天和招生的老师混熟了,有位任老师对我一见如故何,竟让我住到他的房间里。后来许多同学怀疑我和那个老师关系不一般,各种议论也多了起来。我生怕连累好心的老师,老师也说,你不用再跑了,有我尽管放心。但是学校能否做了县招生办的主,我心中忐忑。老宁那一阵很忙,常常找不见他。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他说县里人我都熟,没有问题。    
    说实在的当时我不太相信,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怀疑他的诚意。直到县里张榜公布那天,我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时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当时心里没有意想的高兴,只觉得很疲倦。在我准备离开农村时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老宁的弟弟在县里建筑队施工中被砸死了,多日不见的老宁正在家中处理丧事、陪伴老娘。临行前,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十几里以外看望他,我不记得当时给他带了什么,与他对我的帮助来讲,我带的肯定微乎其微,今天想起来我还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汗颜。    
    临别之际他给我讲了许多肺腑之言,他说,为了我他受到不少人的指责和误解。他说,“我如果不是被下放到农村,我不会理解你的处境,所以同情你,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他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我摇摇头,他说,有一次我看了你的一个笔记本,觉得你读了不少书,有思想。他又指着自己的妻子对我说,老婆比我大四岁,但是对我很好,照顾的非常周到。他希望我今后也有一个和睦的家庭。说话时他一直称我小弟弟,不知是否想起刚刚失去的那个弟弟,在他面前我确是有一种面对长兄的感觉。临别时他还说,他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我以后给他寄一张全家福。我看了看屋内的土墙,上面是我和别人为他化的四扇屏,想不到我们的拙作居然挂到了墙上,心中一阵感动。    
    挥手告别时已是傍晚,暮色中我的眼睛湿润了,当时真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我终于离开了农村,可是此刻分明又有几分留恋。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从地区到省城,又从省城到北京。尽管我一直没有忘记他,可是许多年来,除了刚刚分手时给他寄过几封信外,我们再没有其他联系。那张全家福也一直没有照过。  
 
                    三、 新发      
 
  新发年长我几岁,在县城中学上的高中,也是老三届。他高大健壮,皮肤白皙,浓密的黑发梳成背头,衣着虽然没有什么新奇却很整洁,上衣兜里总别着一支钢笔,说话声音不高,在村里七制校当民办教师。新发是老高中的学生,在村里是学历最高的人,这样的人在村里可谓凤毛麟角,再加上说话温文尔雅,因此很受尊重。记得那时他见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吃了吗”,总是说“用过午餐了?”连我有时都觉得有点酸,他却出口自然。老乡们对他有些敬而远之,他也从不像一般农民那样,拿个大海碗到井台、巷口蹲在那里边呼噜呼噜地边吃面条边和人大声交谈。新发不像农民,可他确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农民户口。    
    新发一表人才,自然就有不少风流韵事的传言伴随,据说上学时追求他的女子便不在少数,还听说,在县城上高中时就有女老师与他关系不一般,还有人说曾有某位县太爷的千金对新发青睐有加,由于家庭阻挠,几次寻死觅活,在当地的轰动绝不亚于当今大腕明星的风流艳史。新发会画画,虽然没有名师传授,但在农村已经很难得了,他会用炭精粉画像,农民那时照相很不容易,大凡老人过世都会拿来一张小照片请他画像放大作为永久的纪念,当然他也会得到五元到十元的报酬。    
    文革开始新发的特长得到了空前发挥,许多稍有规模的村子都要在村口或村里显著的位置立一幅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大幅画像,新发用油漆画上十天半月,就会给村里请来一幅总有八分像的伟大领袖来,他也会因此得到一两百元的收入,在一个工只有几毛钱的时代,那是一笔很可观的进项,令老乡们艳羡不已。由于画毛主席像新发还成就了自己的姻缘,那是一次他在某村村口正立在梯子上画像,远远看到一位窈窕淑女走来,虽是村姑打扮到也不俗,及待走进新发眼睛一亮,那女子柳眉大眼、细腰肥臀,确是美女。新发当即便多看了几眼,后来一打听原来那女子就是本村人,尚未婚配,新发立刻请人提亲,合当有缘,此事一拍即合。    
    新发对我们知青很客气,但是他从未到我们的住处来过,及至我到村里学校当了教师,和新发才接触多了起来。新发爱读书,文革开始他从学校搜罗了一些书,那一阵他的藏书基本上都让我读了一遍。其中一套《古文观止》让我爱不释手,从此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直到今天仍在我的书架上。当教师要求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但是新发却很少住,也许是因为有娇妻的缘故吧。白天无事时我常去他的办公室坐坐,往往是他问我答,交流并不多,但是却有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老乡说,新发仁义。也就是有人情味。村口原本有一个池塘,老乡叫池坡,聚集着每年的雨水,是村民们洗衣的地方。一年公社下令下挖了一个大池坡,多蓄雨水,要把黄土高原变江南。全村动员把池坡挖成了,尽管多蓄了点雨水,却始终没有浇成地,到把我生产队的一个小伙子淹死了。死者的父亲当时不过四十几岁,中年丧子之痛让这个汉子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改天正和新发闲聊时看见这个一脸悲苦的汉子,拿着儿子的一吋照片来找新发,你兄弟就留下这么一张照片,你帮帮忙吧,该多少钱回头给。新发动情地说,你放心,像一定好好画,钱我不能要。后来我见新发用放大尺精心画了一幅画像,让学生给送了过去。记得那事过了没几天我便永远离开了农村,走时我把自己的两本美术知识的小册子送给了新发。    
    到今天,我离开那里将近三十年了,新发应该五十几岁了,但我心中新发还是当年英姿勃发的样子。不知再见面时能否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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