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游行成了家常便饭。那游行有声讨、有抗议，也有庆祝或是纪念，毛主席发表最高指示了，毛主席给工宣队送芒果了，印尼反华了，声援三分之二受苦人的民族解放斗争了，都要游行。
一天，学校组织抗美援越的示威游行。因为是政治活动，同学们都来了。游行路线是从学校到天安门，途径东交民巷。那两年游行示威高呼口号已是家常便饭，同学们谁也没当回事，一路说说笑笑，不时有气无力地跟着喊几句声援越南人民抗美斗争的口号。每个班都有一个人走在队伍外面领着大家呼口号。我班是一个很活跃的集体，平日里一到课余时间教室内就人声鼎沸、大呼小叫，同学之间互相打闹、玩笑不断，反正是男校，我们这帮十五六岁的秃小子们肆无忌惮、口无遮拦。领我们呼口号的同学也是班里的活跃分子，课余时嬉笑怒骂就他嗓门大，所以每次游行都是他带领我们呼口号，他呼一句，我们就鹦鹉学舌地和一句。
游行队伍很长，几十个班的学生，像一条蠕动的长蛇。从学校到东交民巷大约需要半个小时，那天艳阳高照，走到东交民巷时已有些疲惫。东交民巷是使馆区，也是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一块耻辱地，游行队伍刚刚进入东交民巷东口，口号声明显大了许多。带领我们呼口号的同学也声嘶力竭了。
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句口号是“越南必胜，美帝必败”，不知那个同学是紧张还是兴奋，就见他振臂高呼“越南必败，美帝必胜”。
本来有点昏昏欲睡的我猛地一激灵，啊？――这不是反动口号嘛，紧绷着阶级斗争这根弦的我们，马上就上纲上线到如此高度。这是使馆区啊，如果让外国人听到会怎么样……岂不成了政治事件！在那个时代有多少人因为一句话被批斗、被投入大牢，即使因此丢掉性命也并不鲜见啊。刹那间我想了很多很多，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了一眼呼口号的同学，他大张着嘴，手臂僵在半空中，如木雕泥塑一般。好像过了很久，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也就一两秒钟。这时就听见一阵震耳的呼声，同学们异口同声在高声齐呼“越南---必胜，美帝
---必败，越南---必胜，美帝---必败！”那声音是如此整齐、如此响亮。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也跟着同学们大声叫喊着“越南---必胜，美帝---必败”。那个喊错口号的同学脸涨得通红，连连挥动着手臂，却一声也叫不出来。
游行结束了，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同学们继续打闹调笑，但是这件事从未有人提起过。
若干年后，当我们终于可以畅所欲言时有过一次聚会，有人说起这件往事，那个呼错口号的同学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