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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青在贵州插队的记忆

时间:2013-05-09 06:43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2165次
哲学家说,苦难是人生的富贵财富。对于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知青来说,回忆往往是幸福人。

 


 


 
  哲学家说,苦难是人生的富贵财富。对于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知青来说,回忆往往是幸福人。

 

  “我今年61岁,上海生活17年,贵州桐梓生活43年,桐梓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算是桐梓人了!”

  2012年8月11日下午,我在翎悦山庄包房内采访上海知青陈建时,他那地道的桐梓口音,让你一下子感觉不出他是外地人。他给我叙述起自己的经历,一脸轻松愉悦和幸福乐观,让我也仿佛从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苦难中尝出甜美来。

 

1

 

  陈建是来自原上海市杨浦区民联中学的知青。

  50年代的上海,家庭子女一般都在三到五个,多的七八个,甚至十多个,当时全国上下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生孩子多的,还被称为“光荣妈妈”,比如他家就是五姊妹。他生于1951年,排行老二。大哥长他一岁,三弟小他两岁,老四老五是妹妹。66、67、68那三年,他和兄弟正好上初中。那三届的初高中学生,原则上必须上山下乡。

  1969年4月10日,他坐上知青专列,告别父母,奔赴贵州。

  他们那一批是分到贵州遵义地区。知青专列到遵义南北站下了几节车厢,到桐梓站下了几节车厢,到太白站又下了一节车厢,最后只剩一节,“况且况且”地拉到松坎站,交给地方,火车就调头走了。

  那天是1969年4月13日。

 

2

 

  当时虽然读初中,但对贵州一点印象都没有,感觉是个相当落后的地方,甚至连这个地名都很模糊。虽然留恋家庭,但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感觉很新奇,一路上欣赏沿路风景。火车过桐梓,从车窗看,还有几栋高楼,一块大坝子,不错,到了松坎,有河,有小镇,非常高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原始和落后。

  一下火车,火车站两边是欢迎的队伍,小学生夹道欢迎,敲锣打鼓,打着横幅标语:“热烈欢迎毛主席派来的小客人!”

  在松坎区集中后,各公社或生产队的干部就背起背篼来,点到名的,把知青的行李背起,像领一头小羊一样,把插队知青领回到各自的公社、大队或生产队。

  按名单上的分配,他是到九店公社的瓦房生产队。到了松坎,心想,松坎有个小街,有铁路,有公路,交通方便,有河,还不错。自己所在的点,既然叫九店公社,应该还有九个商店,可能还有点繁华,不错,比其他地方好,其他的比如木瓜、三元,一听名字就感觉不行,但一打听,九店离松坎还很远,还要步行二三十公里山路,他心想,算了,还是离松坎小镇近些的地方好。那时到了地方,还可以自由调配,于是,他就选择留在松坎区水通公社那个点。

  各知青点的条件不一样,有的点上有土坯房子,有的没有,就将就临时借用粮食仓库或寺庙做知青住房。他们那个点就是煤矿的一个仓库改建的。一个点五名,他们那里是两个生产队的知青点,10名知青共住一个仓库。

  从家里出发时,父母把能想到的能准备的都塞进背包,碗、筷、大米、酱油都是带起的。但人小,没有独立生活经验,比如烧火煮饭就成了一个头等难题。虽然生产队事先就把灶头打好,有大锅、饭甑之类的厨房用具,但不知道怎样把大米做成米饭。上海用的是煤炉,煮饭是用铝锅慢慢的焙熟,俗称“随水干”,而贵州的做法完全不同,先把米在沙锅里煮到七分熟,用烧箕滤起来,再用甑子蒸。工序复杂得多。贵州的锅是尖底,又是烧柴,知青都傻眼了,不知如何弄。生产队派了一名妇女干部来协助他们弄生活,双方语言不通,说了半天,只听她在回答“没得”“没得”,但不知道“没得”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知青向她要东西,问这样,“没得”,问那样,“没得”,大家又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如何称呼,干脆就叫他“没得”,叫久了,无形中就叫成那妇女干部的绰号了,后来,知青有什么事要请教过问,隔老远的就喊“没得”“没得”,那叫“没得”的妇女也知道是知青叫她,立即应声答应,尽管后来大家语言慢慢可以沟通了,知青需要的东西,她也能拿出来了,大家也还是叫她“没得”,她也没计较,时间长了,还乐呵呵的。

  “没得”教他们烧火,柴要横着放,架空,要用吹火筒吹。知青开始学用吹火筒,用力过猛,灶堂的死灰被这一口气一激,腾地翻滚过来,呛得知青满头满脸,火吹熄了不说,还呛得喘不过气来。

  ……

  解决了吃的问题,拉的问题又摆在知青面前。黔北农村解溲的地方是农家的猪圈、茅坑,没有专门的厕所。上猪圈,一蹲下去,猪就“哄——哄——”的叫唤着直朝屁股下面拱。男知青还好,女知青吓得尖叫,东躲西藏,再也不敢上农家猪圈。上海人用的是马桶,向生产队干部要马桶,他们担来一挑粪桶,一根扁担。知青看着不知这个有什么用,说我们要的是马桶,不是这个。(注:上海马桶就是木制坐便器,放在家里面的角落,供人大小便,第二天一早,提放到家门口,清洁工人会摇着铃铛,提醒没提出来的人家提出来,然后挨家挨户的倒掉,冲涮干净,晾晒一下提进屋,所以,上海的马桶,相当于一个家庭小厕所。)而黔北的县城、城镇多是用的茅坑,农村则是猪圈,什么叫马桶,根本不懂,知青比划了半天,就连当地干部也没搞懂,放下粪桶就走了。小便倒好解决,大便怎么办,一个个子大一点的,费尽力气蹲到粪桶上,结果卡擦一声,粪桶踩翻踩坏。女生讲究卫生,急得哭,男生给她们支点子,钻进庄稼地解决。农村人看见,嘲讽知青不要脸。

  生活习惯的差异,吃喝拉撒睡,是上海知青和黔北农村交融的第一个节点,时间一长,这些笑话也就不成为笑话,回忆起来反而是件趣事。很多知青说,回到上海后,做梦都是在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村庄生活的场景,黔北山村农民的纯朴和善良还时时在他们脑海闪现,很多当了国家大干部的同志,还没忘记农业农村和农民,应该是那个时代留给人们的一笔宝贵财富。

  陈健说,2008年,他们那个点的几个上海知青回到当年插队的村庄,还专门找到当年那绰号叫“没得”的妇女干部,看望她。“没得”虽然七十多了,但耳不聋眼不花,心态很好。他们仍然忘不了带着玩笑的口吻:“没得,你不认得我们不哟?”大家摆谈起当年的往事,时时带出一片欢笑声来。陈建说,毕竟当年,“没得”干部在生活上或多或少地照顾过我们一段时间,回忆起来很亲切。那次回访,他带了录相机,一家一户的去走走坐坐,谈起往事,不胜唏嘘,感慨时间流逝之迅速,感受山村今昔的巨变。他把那一次的回访刻成光碟,一人一盘,珍藏着。

  他们珍藏的哪是一段回忆,那是一片人间真情!

 

3

 

  刚来的时候,定量,24斤,12斤大米,12斤苞谷。凭粮票肉票购买,钱自己掏。那时,知青家里条件好的,每月资助15元,条件差的也有好几元,大家把钱、粮凑在一起,平均起用。然后又通过父母的关系,搞点全国粮票来,拿到仓库换成贵州粮票,再换成钱。全国粮票全国通用,所以要贵些,比如全国粮票能换成一元钱的话,贵州粮票最多只能换5角。当时拿全国粮票去买米买面,质量也好得多。他们就这样,还算混过了。一年过后,停止供应,拿工分吃饭。男劳力劳动一天,挣10分,折成现金1角多。真正开始同吃同住同劳动了。绝大多数知青根本没干过体力活,不知什么叫水稻、玉米、红苕、洋芋,还以为是树上结的果实。看到农民自留地的苞谷比生产队的好得多,就去掰,开始的时候,农民怕,这是毛主席派来的小客人,不敢得罪,过了几天,老百姓很生气,甚至破口大骂。知青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指手画脚的神态中,知道这东西不能乱掰,那是人家的口粮。

  劳动开始了,队长在坡上一吼,哨子一响,今天哪些到哪里做什么,哪些到哪里干什么,大家就从屋子里出来,扛上农具,朝队长指定的地方聚集,开始劳动。他们最先干的一项农活是给玉米地除草,锄头捏得紧紧的,使劲一挖,砰砰砰一阵,草没除着,反而把苞谷挖断了,农民看了很心痛很可惜,叫他们不除了,坐边上看人家劳动。农民劳动起来轻松自如,有说有笑,一会儿就除了一大片,烈日一晒,玉米精神抖擞的,杂草看着看着就焉不拉几了,拈起来一看,死了。自己没除几行,手掌上全是血泡,动不了,轻轻碰一下都痛。但看看农民,这么苦,这么毒的太阳,他们劳动得很开心,有的还相互吵架骂架,骂到恶毒处,其他人也停下来,听骂架的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开战,虽然听不懂,但从她们的神态和语言声调中,能分出谁胜谁负。骂不过的,会扔了手中的锄头,扑上去抓住对方的头发打一架,直到生产队长来制止,大家又骂骂咧咧的分头劳动。本以为她们从此成仇了,谁知第二天,又在一块劳动,说不定又好上了。农村人不记仇。

  给玉米地除第三次草是最累的活儿,手臂上全是红疙瘩,又痒又痛,农民大爷告诉他们,你看,我们穿的是长袖,虽然热,但玉米叶子就刷不到手臂了。农民的智慧,是劳动中总结出来的,简单实用。

  除完玉米地的草,就该薅秧了。看着稻田的泥浆,像粪一样,不敢踩,又怕有石头,有虫,穿长裤下去,在田里蹬来蹬去,踩得乱七八糟的。

  背,同样如此,先以为背得动,是那种尖底背篼或稀眼背,背牛粪,有蛆,手抓起撒到田里,一边抓一边撒,发醇的,又脏又臭,刚开始闻起,气都不敢出,时间长了,就不觉得了,整脏了,到松坎河里洗个澡,欢乐又撒满了河滩。

  刚开始洗衣服,在田边的水井里洗,他们不知道那就是水井,就在里面洗衣服,结果,农民看到生气得不得了,说,你们吃的就是这水井里的水,怎么在水井里面洗衣服呢?知青看着一个池子里漂着绿苔和水草,不敢相信自己吃的水就是这里挑去的,结果,农民叫知青和他们一起去挑水,看到农民把水桶在水面上一撇,把水草和青苔撇在一边,然后舀到桶里的水就是清清亮亮的井水,他们才相信了。当地人洗衣服没用过肥皂、洗衣粉,看到满水井漂满白沫,像放了毒药一样害怕,要把水井淘洗几遍。后来再也不敢在水井里洗衣服了。

 

4

 

  晚上上山守苞谷打野猪是最有乐趣的一项工作。一晚上当一整天的工分,和当地的回乡知青一起,又好玩又刺激。两个人约起,手提一根大木棒,来到大山沟里荒无人烟的地边,农人早已在山坡上搭一斜屋顶的窝棚,守夜的人就住在里面。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野猪会来,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跑野猪,什么都只是跟在后头好奇地看。有经验的回乡知青,隔一定的时间从窝棚出来,在山上“窝——窝——”的吼,还用红布把手电蒙住,在山上绕,那一点亮光,俨然成了黑夜的中心,所有的吼声都从那个夜的圆点发出,吼声大,回音也大,整个山谷在黑夜中,像在颤抖一样,据说,野猪听到吼声,又看到红光在山谷闪烁,就害怕地逃走了。有些守夜的老农,黑暗中点燃一锅旱烟,在庄稼地的高处蹲着,像衔着火苗的雕塑,又像为自己点燃了一柱清香。清风吹拂,庄稼影子和地边守夜的农人,一动一静,像一出戏剧。

  月夜,坐在庄稼地边,一片一片的庄稼仿佛在风里向守夜的人点头施礼。山里的夜很静很辽远,天空很清亮,可以看见很多不知名的小星星,大家一起摆谈农村的趣事,回乡知青因为知识面比农民广,交流起来也就容易得多,大家互相摆各自的故事,大家对对方所讲的都一片陌生,很过瘾,也就不觉得累了,相反白天上工,还不如晚上去守夜,有时,半夜三更实在寂寞了,大家唱一支歌,农人唱山歌,歌调单一悠远,高亢雄壮,听着让人振奋,他们也把上海的一些流行歌曲带进山野,有时,对面山上知青也应和一首,大家你一曲我一曲,像部队拉歌一样,不知不觉,晨曦来临,太阳出来,大家踏着晨光回去,然后蒙头大睡。

  和农民打交道的时间久了,慢慢就产生了感情。农忙时节,乡亲们昼夜辛劳顾不得洗澡和换洗衣服,身上难免有些汗味,这些汗味,夹杂着山野的草木气、泥土气、庄稼气、旱烟气,混合成了大地气息,整个农村的生活气息,久而久之,有的知青开始从这混杂的气息中嗅出希望的味道来,对农村的生活方式开始反思,开始想办法让农民摆脱愚昧和贫穷,比如教农民的子女读书识字。这是教育的启蒙,是人性的闪光,很多知青就因为知识的力量和吸引,和农民交上了朋友。

 

5

 

  刚开始,集体分给知青的自留地,空着,时间长了,也就学着种蔬菜。四季豆是一种藤蔓作物,要给它立一根可供攀附缠绕的竹杆或木棍,才能结出好大豆,当地人叫“上站站”,他们看农民从山上砍来小树作支架,也就拿上刀,到山上砍树,不知道农民砍的是杂木,他们一去,看到成片的小树,拇指那么粗,正好可以作豆豆站,于是大捆大捆的砍回来,还嘲笑农民砍的豆豆站不直不光滑,他们砍来的又直又光滑,好看又好用,结果,他们砍的是集体新栽成活的树林,松树柏树都被他们砍了,这简直是要了农民的命一样,报到大队,大队报到公社,公社派来民兵,群众也气愤地赶来了。

  “哪些砍的树,捆起!”

  民兵们拿的拿绳索,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大义凛然的,看来这一仗肯定要干了,知青知道惹了大祸,但又不愿服软,心想一旦认了,就只有挨批斗的份了,他们大多是从红卫兵过来的,知道批斗的滋味不好受,于是也就雄起,大家紧紧团结在一起,形成两大阵营,互不相让,而且放出狠话:

  “敢捆,哪个捆,今晚你家的猪啊、牛啊、鸡啊就要遭秧。”

  公社领导带民兵来,主要是吓唬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并不是真心要捆哪个,毕竟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派来的小客人,整过伙了怕担当不起,双方僵持一阵,大家都找个台阶下,也就算了。

  知青种的蔬菜,自己吃不完,摘到小街去卖,不好意思去叫卖,就摘来拿给当地农民,请他们去卖,钱归农民。这样一来,勤劳朴实的农民,反而觉得欠了知青的,就说,干脆你到我家来吃饭。于是把腊肉整起,虽然没什么佐料,就盐、辣椒,但那腊肉长年烟熏火缭,黄金色的肥肉,特别香。农村人辛苦,要有贵客来了才整腊肉招待,一来二去,知青回上海时,给他们带来洗衣粉、肥皂,特别是糖果,一大把一大把的,大人小孩都像宝贝一样,大家的关系就进一步密切起来。多数农民都吃杂粮,很难遇到吃两兼饭的时候,遇到家里面整两兼饭吃,他们就给关系好的知青递个信:“今天到我家来,我们整两兼饭吃,安逸。”知青也就常常到农民家头作客,俗称“杀杆子”。

 

6

 

  冬天,主要任务就是背煤。煤矿的石梯非常高,踩木桥过河,到山顶去背回来。去的时候,背个空背篼,一蹦一跳的,心想,好玩极了。由于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消耗了太多体力,加上没背过东西,背二三十斤面煤,全部压在背篼的底部,重心向下,驼得人根本直不起腰,看到陡峻的石梯,双脚打抖抖,像筛糠一样,憩的时候,脚都还在抖,憩下来就不想走,人家背到家休息好多时间了,他们还在路上磨蹭,背了两趟就不再想去背了,太恼火了。但自己的烧煤怎么办,晚上去偷,晚上到农家的煤坑去偷夯好的煤块,或到砖窖上去偷现成的煤坯,偷一块来就够好几顿饭用了。

  陈健说,老百姓包容他们,至今想起来感觉惭愧,一是自己做不成,二是从当初热血沸腾的青年到广阔的农村大有作为的理想破灭了,大家都很迷茫,感觉没有出路,就自暴自弃,乱整。心想,农村这样苦,一年下来,连吃饭都成问题,看着农民一身牛力气,一年辛苦到头,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所学的知识又派不上用场,很迷茫很困惑。物质的贫乏,可以去偷,精神的贫乏就无药可救,当时最缺的就是精神食粮,有的知青就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走上犯罪或自杀的岐路。

  没有什么书可读,来的时候带的一些爱情方面的书籍,成了知青们的精神食粮。正是谈情说爱的妙龄,谁不想到书本中学那么一招两招呢,但这类书是禁书,是要遭批斗的。那时的纹帐是蓝纱布做的,晚上把纹帐放下来,坐在里面,点上煤油灯,悄悄的看。那时没娱乐的地方,松坎还好,隔松澡煤矿近,听说有电影,沿着铁路,走路去,两站路,人年轻,好耍,大月亮,早点起身,到松澡煤矿篮球场看露天电影。人们早早的就守在那里,黑压压的尽是人头,像一坝站立的煤块。电影一结束,灯笼火把像散开的火的河流,从松澡煤矿的大坝延伸到四周的大山,像一条条舞动的长龙。

  一路上都是谈论电影的声音,好集中的话题。

  记得第一次看的是《东方红》,虽然在上海就看过了,但感觉还是很过瘾。后来看《地道战》、《智取威虎山》、《龙江颂》等样板戏,虽然在上海都看过,照样反复看。那时没有电话,和家里面的联系只有写信,跑公社,跑街上,看邮电局有没有信件来,有没有汇款,邮电局的邮差是个老头,大家把他的身影记得最牢,在山上干活,一看到邮差路过,放下锄头就往往山下跑。

  这就是想家的冲动!

 

7

 

  开始招生招工,看着身边表现好的都陆陆续续走了,恐慌感又袭上来,那时争一个“招工指标”、“招生名额”以及“推荐上大学名额”是多么重要而且来之不易,只有抓住这些机会,才有可能改变身份,改变人生命运。

  陈健说,1971年招工第一批,公社推荐两个,其中就有他的名额,是开阳磷矿,结果面试通过了,但政审时,他因为家庭社会关系复杂,家里面有人是海外关系,有人在台湾、新加坡、法国,黄了。后来,生产队推荐入团,一填表,政审,一看社会关系,又被刷下。第二次,贵州钢铁厂招工,公社又推荐他,招工单位要先看人,一看,行,但一看政审,黄了。招工都这么难,招生、读大学就更不消说了。

  不过,经过几年的摔打,他因为文艺才能出众,他的普通话好,又会相声、曲艺,还自编自演舞蹈,或者伴奏,拉二胡,弹三弦,敲边鼓,或吹口琴,常常参加大队、公社的演出,推荐到区里面、县里面参加演出,和区里面的领导关系也就逐渐融洽起来。松坎区委书记书记周天银对他很关照。当时区里面有一辆拖拉机,用了一段时间,轮胎坏了,要到上海才能翻新,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陈健看到周书记焦头烂额的样子,说,我在上海有路子,他父亲就是上海轮胎翻修厂的技术员,通过他的关系,拉了四个轮胎来,解决区里面交通工具维修的难题。所以,虽然他是那个知青点上最后离开的,但因为有当地干部的关照,让他渡过了人生的难关。

  1976年,也就是最后一批,水电八局来招工,这家招工单位比较开放一点,只要面试过关就行,政审反而相对松一些。他从上海接到电报,立即返回桐梓,在县城一见面,那招工的是北京来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有种他乡遇老乡的感觉,见面的气氛很和谐。面试结束后,招工的叫他回生产队等。当时招工的说等不了好久,但左等没消息,右等没消息,心想是不是又没搞头了。结果是76年右倾翻案风,天安门事件,又把他们的事搁下了。这时,一起来的知青,那个点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看到人家都走了,着急。正在灰心丧气的时候,接到水电八局的通知,跟北京的师傅在乌江搞钻探,建设乌江电站。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在三元插队的上海知青,一个在木瓜插队的上海知青,他们一起招到工地搞建设,下体力,当建设工人。

  他在乌江一呆就是六年。

 

8

 

  别说贵州穷、落后,松坎这地方,当时还有照相馆,是他们感觉欣喜的乡村亮色。记得有一家姓郭的照相馆,他们松坎区的知青到天坪箭头的烈士墓去搞忆苦思甜活动,就是请的这家照相馆的师傅去拍的照片,他们40年知青聚会的时候,有人翻出了这张照片,大家像一群毛头青年一样,围在一起,指着照片上的人,说这是谁,那是谁,当年干些什么,当然是闹笑话的故事传得最久远,也最让人记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插队落户的村庄。

  他到贵州来,不仅扎根生存,还在松坎街上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他说,这得感谢他的“红娘”——褚老师。褚老师是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上海人,分到桐梓复兴中学任教,后调到松坎中学任教。因为是老师,所以和他爱人的父亲(原桐梓县科教办主任)关系很好,褚老师的出面,让他在那寂寞的松坎小镇上找到了幸福甜蜜的爱情。他和妻子从相识相爱到结婚成家,如今牵手走过了40多个春秋冬夏。他说,认识爱妻时,她还是松坎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工,他去乌江(水电八局)时,妻子还在松坎供销社上班,两人两地分居整整六个年头,最后才在多方努力下,从乌江电站调回桐梓,在桐梓茶厂当工人。当时的茶厂属遵义地区外贸局下的一个企业,后转为地区供销社,他从一名工人做起,先后担任厂办公室秘书,厂长助理,一干就是十一个年头。93年借调到桐梓县城开发指挥部,开发河滨大道,在指挥部干了半年,县领导看出他是个人才,直接提拔调至桐梓县轻工业局担任副局长,96年行政体制改革,调至桐梓县统计局担任副局长,直到退休。

 

9

 

  我问他,你还想回上海吗?

  他说,当年退休的时候,是有这种想法,叶落归根,毕竟在上海土生土长,在杨浦街坊度过了十七八个年头,想回去,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双老还在,回去陪陪他们。退休后在上海呆了三年。子女的户口虽然都办到上海了,但人还在这边工作,所以,为了照顾小孙孙,又从上海回到桐梓。

  想想自己的一生,仿佛一粒被时代大风吹来的种子,不仅在贵州生根发芽,还开花结果了。一个人来,现在一家五口,多像一棵从大都市移栽到黔北山沟的小树,已经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壤,难舍难离。

  我的话题又回到采访的主题上来。我告诉他,今年,桐梓县政协要编一本关于上海知青在桐梓生活的书籍,虽然当年的政策很多还没解密,但这一代人大多退休养老,人员也在慢慢消减,如果不及时收集整理这批活着的档案的话,将来对研究这块历史的人来说,会是一个空白。

  不管怎么说,这段历史对一些知青来说,是一场浩劫,但从大的方面看,上海知青的到来,给黔北古老的生活方式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知青们良好的生活习惯,慢慢被农村人效仿,比如年轻人开始刷牙,妇女也开始用上卫生纸。他们和当地青年一眼就可分辨差异,尤其表现在知识层面、眼界和视野上,他们的服饰、头式,言行举止,直接影响了当地年轻人,更高层次的,连思维方式和看问题的角度都发生了逆转。他们的插队,给黔北这块古老而沉寂的土地带来的不仅是新奇,更重要的是上海文化和黔北乡土习俗的冲撞与融合中,让这片土地焕发了生机。

  40多年过去了,现在的黔北农村,水、电、路、通讯、楼房,样样紧跟时代步伐,很多农村建设得比城镇还好。陈健作为那个知青点上的上海知青联系人,曾组织他们回来探看,看到当年插队落户的村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露出了笑容!
 


 
           发表于2012-09-17    作者: 王宗伦  原文题目为:《知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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