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不忘阶级苦》
公社武装部长邹文礼是条东北大汉。他来过我们集体户,而且来者不善。那时很多村队的基层干部对新来的北京知青感到头疼。这帮青年干活顶不上整劳力,可跟队领导吵架一个顶仨。面对基层干部们的不断抱怨,公社就让社一级的干部们去基层巡回,为生产队的干部们撑腰。邹文礼就是其中之一。他来时不像其他干部那样先嘘寒问暖一番,而是阴着脸往炕上一坐就开始数叨我们的调皮捣蛋,不服领导。他那高个子,阴沉脸,再加上衣襟下时隐时现的一把手枪,还真让我们有点怕,也让队干部们暗暗得意。邹文礼是公社“群专”的负责人,妇女们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吵闹的孩子,跟他结下仇的自然也不少。终于有个亡命徒铤而走险,在一个夏日晌午提了一把锄锛上门找他拼命。邹文礼没在家,可他的母亲和妹子却惨死在锋利的锄锛下。
在平静的东北乡,大白天入户杀人已很令人震惊,更让人恐怖的是凶手杀人后不知去向。目击者说他手持一把尖刀,扬言还要会几个仇家。公社向各队发出紧急通知,详细描述了凶犯的模样和所携利器,要大家严密防范。乡亲们一时间人心惶惶:敢跟邹文礼拼命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干?怎知他要找的仇家没和自己住一个村?在这广袤的大甸子上找一个逃犯不啻于大海捞针,谁也说不好他啥时会在哪里出现。村里紧急开会布置保卫工作。白天还好办,社员们下地干活从现在起要成群结队。 不下地的老人孩子轮班在村边放哨。一有独行的身影在远方出现,大家就会停下手里的活紧张观察,直到辨认出来者的身份。当夜幕降临时,保卫工作出现困难。在黑夜掩护下,凶犯可以从任何一处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村内。于是村里决定成立夜间巡逻队,由青壮年男民兵组成。
在那个全民皆兵的年代,男知青们都是选拔对象。队里认为让干活差,爱打架的知青去对付逃犯,才是把钢用在了刀刃上。对知青们来说,熬一宿夜换来白天睡大觉,免去下地干活的辛苦,也很合算。所以当民兵队长来集体户动员时,我们一拍即合。
晚饭后,巡逻队在村边集合。十几个队员知青占了一半。领导上不让带枪,怕在战斗激烈时误伤自家人。所以我们手持梭镖,腰别匕首或杀猪刀,肩挎手电,一个个也武装到了牙齿。每人还在臂上绑一根白布条用来识别敌我。看着黑沉沉的草原和村边密集的青纱帐,我们意识到敌人肯定来自暗处,这对暴露在明处的巡逻队十分危险。于是制定了埋伏待敌的作战方案。我们找了一块能监视进村道路的苞米地,卧在垄沟里,借半人高的苞米苗掩护自己等待敌人出现。这个作战方案在执行了两分钟后被放弃。因为草丛里密集的蚊子小咬在黑暗中像一把把沙子似的往脸上打。就是凶犯不来,这些可恶的虫子也会造成巡逻队的减员。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是绕村行走。我们紧握武器,警惕地向黑地里东张西望,不时停下来清点人数。月到中天,农舍和村路在月光下一片惨白,阴影处更加黑暗深邃,凶犯可能藏身于任何一个阴暗角落。队员们不禁放轻脚步,相互靠拢,悄声催促拿手电的队员照射可疑的暗处。可疑的暗处实在太多了,几条光柱不停地到处挥舞。电光扫入羊圈,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片绿光点,我们和羊们默默对望。平日下地干活总觉夜短不够睡。现在夜里不能睡了才知漫漫夜长。越看手表它走得越慢。忽然一声鸡鸣,心里充满盼望,可看看月亮对对表,离天亮还远。原来是只傻鸡说梦话。黎明终于到来时,我们已经是又困又累又冷又饿,只剩下钻被窝的力气了。
第二天才知道我们一夜辛苦并没有给乡亲们带来安全感,还招来不少埋怨。这个说,“我就没听见你们巡逻的动静,一宿没敢睡觉。”那个说,“你们可不能有的人家去有的人家不去。我家你们就没有巡到。”有的甚至说,“你们几个小子不定钻哪猫觉去啦。”经历了昨晚的紧张和疲劳,再没有一个队员相信那个逃犯会光顾我们这几十户人家的小村了。但我们得对得起乡亲们。当天晚上巡逻队再次集合时,我们根据敌情变化制定了新的作战方案。天一黑,我们开始第一圈巡逻。每经过一个人家,我们都把脚跺出声响,用梭镖杆敲敲挂在门外的簸箕水桶,或是踢一脚鸡窝狗窝的门。当村里的狗叫成一片时,我们就驻扎到村中羊圈旁,在草垛的背风处或坐或躺,抽烟聊天。以后每隔一两个钟头,我们就起身巡上一圈,弄他个鸡犬不宁后再回到草垛旁打盹,如此直到天亮。
乡亲们不再有怨言了,巡逻任务也变得轻松了。巡逻队员们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干自己的事。农村青年忙着修房补墙伺候自留地,知识青年们则看书打牌缝洗串门。队员们都暗暗希望敌情持续下去,以期坚守岗位。但好景不长。几天以后,那个杀人凶犯的尸体被人在一片高粱地里发现了。从蛆虫的数量上判断,他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身边还有自杀时吃剩的红矾。队里下达了新的指示:巡逻队解散,从明天起下地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