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我随第二批北京知青来到了黑龙江省绥滨农场18小队(即组建后的2师9团15连)。 没几天,就熟悉了一个男高音,一天到晚“嗷嗷”的。虽说他个头不高,但无论什么场合,数他嗓门大,调门高,再加上年轻底气足,只要有他,就基本听不见别人的声儿了。他从来没有“输嘴”的时候,争什么事,抓住你的小辫就不放手;得理就更不让人了,即便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照样不依不饶地嗷嗷你几句,才不管你脸啊屁股呢!一打听,他是北京七中的老三届,叫冯自修,外号“大狗”,嘿,这外号起的,怎么那么像啊!过瘾! 后来,再熟悉一点时,连“大”字儿也省去了。 我琢磨着,咱脸皮薄,对他敬而远之吧——别上他“捎”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天晚上,由我保管的宣传队的小鼓,不知怎地忽然从杂物架上掉了下来,“咣”的一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靠墙中央的毛主席石膏像上(那可是几个北京青年一路抱着护送回来的),一块金粉掉皮了,这下可捅到马蜂窝上了。“大狗”忽地从上铺跳下“汪汪”起来:“谁的破鼓,放哪儿不成,放这儿?”仗着是公家宣传队的东西,我多少腰杆硬一些,“那你说放在哪儿?”“放哪儿?爱放哪儿放哪儿。”我们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只见他“噌”地拎起小鼓,撞开门,一抬手远远地甩了出去。“叽里咕噜”几声,在空空的走廊里,显得特别的响,随后,一切静下来了——唉,正讲“三忠于四无限”哪!砸着了毛主席像,终归是咱心虚!别找“呲”了。 如果就这一次,以后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哪知没多久麻烦又来了。 有一天,睡在下铺的我,借着马灯看书,夜里十二点了还挺精神的(后来明白自己真是“缺”点什么,要不怎么老娘都说我十八九岁的人了“心窟窿太大”)。“大狗”又汪汪上了:“几点啦?几点啦!”真不长记性,我又和他戗戗了起来。这次,轮到马灯倒霉了,不仅玻璃罩被摔得粉碎,架子也歪了。我扯着他那只搭拉在上铺沿子上的脚不松手:你有理也不能摔东西呀! 但是第二天下班回来,我惊奇地发现,不仅灯罩换上了新的,而且灯架子也完好如初,擦得锃亮。是谁?能有别人吗?这一下反教我感到一些愧疚。 让我真正结识他的“豆腐心”还在后面。 当时,拥有一枚漂亮别致的毛主席像章,是每个人的荣耀。所以,凡是知青家里寄来的包裹如果夹了像章,嘻嘻哈哈的谁抢着就是谁的。下乡第二年一个秋天的傍晚,坐着“铁牛55”从团部回来的通讯员,递给了我一个包裹。“呼啦”一下,照例围上来好几个人。拆包!果然是一枚烧瓷的彩色毛主席像章。“大狗”伸手就抢,掉在了土地上,我俩你推我搡,乱成一团,我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像章上。“唰”地一下,我俩同时呆住了。说实在的,我的脸色肯定由红变白再变绿,比郑屠好不了多少——要知道,在那个年月,凭这一条,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留给一个人心理上的阴影永远抹不去,足可以改变你的一生。 “完了!”这时的我,强词夺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是,让我实在没想到的,“大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汪汪起来,只是低声嘟囔了我一句“别拿脚踩呀!” 有人感到奇怪,十五连的人咋就那么抱团。其实,道理很简单,除了“一块儿苦熬出来的”以外,还有“大狗”这样的一颗颗善良的“豆腐心”。
(柏冬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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