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父母看过一部电影——《三剑客》,是黑白片,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很搞笑的情节:一个人躲在门后,从高凳上用一柄大水舀子把追兵一个个打晕在地。后来上了中学,知道了大仲马小仲马这对文坛父子的故事。原来《三剑客》就是根据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改编的。大仲马一生写了几百部脍炙人口的作品,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
文革伊始,课停了,我们这些小中学生也形成了分化,有人投身于大革命之中,整天打打杀杀,目空一切,大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气概,班上有七八个干部子弟就是这等人物;也有的无所事事,冷眼旁观,成了逍遥派;还有的索性很少到学校来,在家或照看弟妹或帮助父母做些家务。
虽说是文化大革命,我却与文化绝缘,感受不到一点文化气息,难怪后来有人把那一时期称为“大革文化命”。面对一片文化荒漠,读书的欲望反而更加强烈。有此同感的不止一人,我们便四处搜罗那些漏网之书来读。
一天,一个同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节选本,书不厚,好像不到200页。几个喜欢读书的同学排队轮流看。那天,一个同学正聚精会神在教室读这本书时,一个左派同学过来翻了翻,什么也没说便走了。这个左派同学与我私交不错,以往也热衷于读书,我们常常交换着读或谈论一些书中的情节。过了两天,轮到我看这本《三个火枪手》了,这么薄的一本书对我无非是一个晚上的事而已。但书中曲折动人的故事,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情节,个性鲜明的人物依然让我兴奋不已。尤其是对米拉迪,这个美丽而邪恶的女人的描写,让我浮想联翩,难以忘怀。在那枯燥的日子里这本书让我不平静了好几天。
第二天我把书转给了另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是留级生,平时和人交往不多,有的同学不大看得起他。他功课虽说不大好,动手能力却很强,言谈话语中经常听他说起在家中上灶掌勺,从事一日三餐的事情,几年后来他真的当了一家老字号的厨师。他看书很慢,也许是回家要操劳家务的缘故吧,他就在教室里看。那天本来学校无事,有人闲聊,有人打打闹闹,还有的在学校四处闲逛,忽然那个左派同学(那几个左派同学都是班干部)宣布班里开会。其时由于根本不上课,教室的桌椅平时就围成一圈,摆成了圆桌会议状,同学们围桌而坐,倒也煞有介事。看书的同学正襟危坐,眼睛却往桌下看——他也被吸引住了。
当天来学校的大约有三十个同学,大家不知何事,静坐无语,听候发落。那个左派同学站在一端,手撑桌面,面沉似水,厉声喝道:“现在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但是在我们班中有人对文化大革命漠不关心,居然把黄书带到学校来看,班革命领导小组决定,收缴黄书,当众销毁。”言罢,他大步走到看书那个同学身边,那个同学正在惊愕之中,书早已被人劈手夺下。便见那个左派同学三两下就把书撕碎,这时另一个左派同学划着了火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教室的地板上,在圆桌会场中间,散落的书页翻转、扭曲着,在火焰的吞噬下,片刻之间,变成了灰烬。不过,它与我在东单体育场看到的焚书的冲天大火相比就太微不足道了。
此刻我忽然想起,那几个左派同学会前聚在一起嘀咕过什么。想不到大张旗鼓开的会就是为了葬送一个一百多年前,远在万里之遥的一个法国人写的什么火枪手的故事。
也许就因为《三个火枪手》惨遭火葬,这本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几年后,外国名著得以再版,我买了一套崭新的全本《三个火枪手》,那是厚厚的两大本。几次我想把它读完,都中途作罢。当年的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08-0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