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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盖河作证

时间:2007-05-13 03:43来源:北京知青网作者:angelozh点击:1642次
 
 
                             乌拉盖河作证
 
 
                                    李怀延
 
 
          乌拉盖,系蒙古语,古部落名,河从部落名。史料载“兀鲁骨”(明代)、“乌尔虎”(清代)均为此河。源于大兴安岭宝格达山,流经九个苏木,一个牧场,全长320公里,流域面积达1l077平方公里,是乌珠穆沁草原的主要水利资源之一。中国地图上常标为“乌拉盖郭勒”(“郭勒”即“河”)。    《地名志》
 
         听说乌拉盖地方不错,可下车一看,小镇里除了黄土陋舍就是突兀歪斜的大苇垛。走过一片古庙的废墟,到了公社小院,大门处只有门墩没有门扇,门口还立着两个拴马的石桩。当我们60几个人被一张张占铜色的面孔和一片蒙古语的议论声包围在中间时,心里没了底。初来的第一印象和感觉,大家可能都差不多——有点儿傻眼!
        意外的是,站在面前讲话的公社主任竟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还略带东北口音。他叫包音图,40多岁,宽大扁平的黑脸,颧骨微凸,眼睛又大又黑,一副和善相。北上出塞的一路,处处开欢迎会、致欢迎词,讲得最让人动心的就数这次了。包音图说话时,低沉的声音在他胸膛里嗡嗡共鸣,不紧不慢,显得语重心长。最后他说:“你们的心情我知道,不习惯,想家。我随部队从科尔沁过来时.也就和你们差不多大。蒙古族有句谚语:‘山再近,也是山;人再远,还是人。’到了乌拉盖,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就找公社、大队解决,知青工作都全面布置了。有事、有意见或是心里话,找我老包也行!”说得大伙心里热乎乎的,鼓起掌来。有人竖起大拇指:“嘿!老包!”
        散会后,包音图用蒙语招呼各大队的干部和我们见面,和那些剽悍、朴实的牧民一起给我们起蒙古名字:“你嘛,好壮的小伙子,叫布和朝鲁(磐石),姑娘你,叫……就叫萨仁格日勒(月辉)……”我们一个个开心地咧着嘴。完了事,他叫来两辆汽车,手臂向南一挥说:“走,带他们看乌拉盖河去!”人群中又扬起一片欢呼的声浪。
        几天后,包音图陪同大队干部,送我们10个人去白音宝力格大队的达布苏草场。他骑着一匹出名的白色走马,在马队前后奔跑着,一一地教我们怎么夹腿、踏镫、提缰,不时也聊聊家常话。见我们几乎都能骑马跑起来了,他开怀地笑着,像个慈祥的父亲。送到蒙古包,他又仔细检查了大队为我们置办的生活用品。在一个知青包里,他指着厨架上的一摞碗对大队干部说:“再多给他们买些碗来,小青年爱热闹,总要聚聚,碗少了不方便。”随后他领着我们在浩特里串了几户蒙古包,向我们现场介绍牧民家庭的生活习俗,并把我们一一介绍给周围的牧民。当他又骑上白马,要去看看另两个大队的知青时,我们竟有点舍不得他离开了。
        20天后,通知我去阿巴嘎旗开一个现场会。到公社刚一下马,包音图笑吟吟地迎出来:“不错嘛,像个蒙古族姑娘了。”并牵过马,领我到他家去吃饭。他有二男二女四个孩子,爱人因产后风留下残疾,只能哈着身体走路、干家务,一家人都挺热情。我见包音图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爱人抢着说:“他有心脏病,这两年更严重了。想去北京治,医院都联系好了,你们一来,他忙得走不成了。”包音图边递给我奶豆腐边说:“这病也没什么,这次开会要走好几公里,怕顶不下来,所以换你们年轻人去。等你们慢慢对牧区熟悉了,还有更多的事要靠你们干呢。乌拉盖这地方水草好,畜牧业能大发展;河边的苇塘是全国三大自然苇区之一,也是发展经济的好资源,你们会爱上这地方的。”他从腰间解下一支手枪放在炕边,又心事重重地说:“我最担心的是女知青,”和大队干部说了几次了,要保护知青,让他们传达下去,谁要是明知故犯,我就……,”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边的枪,把话又咽下去了。第二天早晨,包音图亲自把我送上了汽车,向他挥手告别时,心里除了感激,还有一种更深的钦佩。
        从阿巴嘎旗开会回来,匆匆见过包音图,汇报了几句话,就急忙赶回大队了。浩特已向北搬出挺远,秋季打草的活又忙,便再也没去公社。有人去公社办事,就托他们给包音图捎句话,劝他尽早去北京冶病。
        很快到了冬天,那天正在忙着杀冬季羊,同队的知青纪大志找到我说:“包音图叫咱们去一趟。”赶到公社办公室,包音图正埋头写着东西,人很消瘦,面露倦容。他这次话不多,边想边说,讲得很慢。他说上级有了布置,要清查“内人党”,因为干部人手少,让纪大志来公社参加专案调查;并嘱咐我协助大队干部把“挖肃,,的工作安排好,说:“你们从北京来,见过世面,有政策水平。,,分手前包音图才说:“我一两天之内就要去北京治病,快去快回,等运动开始就更难分身走了。”握手告别时,我心里挺沉重,觉得包音图的嘱托好像有些不寻常。感到欣慰的是,他到底要去治病了。
        包音图走后,“挖肃”就开始了。公社领导班子是被挖的重点对象,没几天革委会就被挖得瘫痪了,改由专案组主持日常工作,从公社到大队都充满着肃杀之气。一天,在山坡上放羊,遇见了知青马倌黄松,他说:“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信用社的老海一下供出200名‘内人党’成员,其中就有包音图。,专案组正在乌拉盖河边挖地窝子,建临时收容所……”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准备把包音图怎么样?”‘先把老包的那匹白走马给分了,可惜一匹好马不知要落在哪个小子手里。“人呢?”我追问。“已经派纪大志和眼镜)另一个队的北京知青)去北京把老包叫回来。他妈的!要是我,就不去!”我知道,不去是不可能的,要去,还是知青去为好。我暗暗佩服包音图临行前的安排,但仍然为为他捏着一把汗。
        包音图回到乌拉盖,拒不吐出对他人不利的任何一个字,为此专案组准备对他实施“车轮大战”式的昼夜审问。我一听急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吗?”急忙骑马赶往公社,在乌拉盖河边的“容所”里,碰到正在值班的知青方国柱,他说:“包音图在公社专案组,纪大志在那边,心里有数。我这儿也是对他特殊待遇,白天送一次报纸,半夜送一次牛粪。你们放心吧!”
        天黑以后,我才悄悄去了公社专案组。只见纪大志一人坐在屋里抽烟,便问:“老包呢?”他神秘地指指门口,我一看,包音图正蜷曲在隔风道的牛粪堆上睡着,纪大志递过一件皮袍子说:“你给他盖上。”借着门缝射出的灯光看去,包音图憔悴、苍老的样子令人不忍目睹。纪大志说:“他能在北京动完手术就好了,本来马上就要手术的,要知道,我们就会拖一拖……”户外的寒风凄厉地怪叫,纪大志又说:“有包音图的硬骨气和我们几个在,乌拉盖乱不到哪去,这么瞎折腾,长不了。”我望着河那边一闪一闪的下夜灯光,默默地为包音图祷祝:老包,您千万要挺住。
        春草出芽的时候,又是黄松飞马报来消息:“中央下指示了,挖肃,犯了扩大化的错误。”我抢着问:“那包音图他们……,嘿,河边收容所里的人一夜就撤空了!“好!”我一下蹦起来了。接羔最忙的几天一过,我们赶到公社看望包音图,他人已瘦得脱了形,只有一双眼仍是又黑又亮。他爱人和孩子要留吃饭,见我们推辞,他便说:“怎么,真嫌我有问题了?”我们只好又上了他家的那盘砖炕。说起公社要送他回北京治病,他说:“是纪大志他们把我接出来的,就该让他们再送我回去。”明知是玩笑话,我心里却感到有愧,忙说:“要不,我送您去?”他用力摆了摆手说:“不能让你们再掺和这事了……”
        6月间我回北京探视,趁一个星期天想去阜外医院看望包音图。下车没有几步,竟一下碰上了他,身后还跟着公社秘书老德。包音图高兴地拉着我说:“太巧了!我今天净见自己人了。”老德解释说:“包主任出院了,医院让他回去休养一段,再来做手术。住院期间知青和他们家长们给了不少帮助和照顾,今天包主任特意去几户知青家道谢、辞行。”包音图仍很瘦弱,精神却很好。关押和住院有几个月,现在自由了,他像个顽皮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在楼群间的路上走着,和我们又说又笑。在三里河东区的一幢楼房前,包音图右手一指:“章骊家就住这儿,四楼!”说完率先进了单元门。上楼梯时,我见他气喘得厉害,上去搀他,他甩开我说:“我能行。”拔开房门,章骊和她的父母喜出望外,忙引我们到客厅就座。包音图可能是累了,进屋便坐进靠门口的沙发里。大家说着笑着,突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扭头一看:包音图脸如死灰,双目紧闭,瘫在那里。他用蒙语喃喃说道:“找医生……”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包音图送到阜外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送太平间吧。”如五雷轰顶,我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当场哭出声来。闻讯赶来的黄松等几个知青也围住医生苦苦哀求:“您千万救救他吧。”当医生搞清我们和包音图的关系时,真还破例打开了急救间的大门……
        谁也没想到,插队不到一年,我们和包音图的最后一次相聚,竟是在八宝山公墓。那一天,在京的乌拉盖知青全到了,不少家长和我们在京的朋友也出席了追悼会。这是我们有生以来操办的第一个葬礼,是一个令人永远追悔和沉思的葬礼。我在包音图的遗体前泣不成声:“……我们对不起您,如果章骊家的沙发不是那么软,如果她家不是在四楼,如果那次我们不把您从北京接回去……,但乌拉盖河可以作证:我们都敬重您,爱戴您……”
         一年以后,包音图的大儿子、大女儿从乌拉盖河边的小镇迁到我们大队落户,按照他们母亲的嘱咐,住进了北京知青的蒙古包。
 
           作者  北京女知青  原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乌拉盏公社插队
 
                  《草原启示录》 19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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