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的 震 撼
林 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就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可我们这些号称“知识青年”的人,却实实在在地过了一段与书隔绝的生活。
刚到草原那会儿,盛行“共产”,家里带来的钱都拿出来归“包”统一使用。书,不用说更是集体财产。几个知青的书凑起来一看,好像统一规定了似的,你的、我的,大家一样:红宝书,大的小的;英雄事迹,雷锋、王杰、焦裕禄;文学作品清一色是《欧阳海之歌》。蒙古包小,根本没有摆书架的地方。不过,除了“早请示~晚汇报”必用的红宝书,其它书也用不着摆出来。本来嘛,“文化革命”了好几年,翻来倒去读这几本书,“精神食粮”也有吃伤的时候。
东乌旗是纯牧区。空寂辽阔的草原,勒勒车世世代代碾出来的车辙印、悠扬而又带几分苍凉的牧歌,常常使人忘记时光的流逝。这里似乎没有历史、现在与未来,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在我们之前,汉族人的足迹也踏上过这片土地,公社就有一排房子,门上挂着“草原拖拉机站”的牌子。可像我们这样背负着“原罪”,诚心诚意、脱胎换骨去牧民化的行动恐怕是空前绝后。似乎是为了不破坏这具有原始情趣的氛围,知青的生活方式也变得极为原始。学蒙语、放牧、打草、挤奶、走场,一切一切,硬是在语言完全不通,几乎没有一点儿外界帮助的情况下,全靠人的那点悟性学确人来。有时,天边出现一个小黑点,包里的人会都出来望上半天,猜测那是什么,是不是向我们这里来。心里总是感到缺些什么。
一天,一个知青马倌来我们包。聊天中,他无意说起前两天拼命看书,看得脖子直疼。
“看书?什么书?”我们恍惚地感到他在讲上辈子的事。
“好书。这书在北京都不好找。是我们包的人探亲带回来的。过两天就得托人带走。”这下把我们的好奇心吊足了,追问之下,才知那是《基度山恩仇记》和“文革’’前大学中文系当教材用的《外国文学名著作品选》。这些书对我们这些老初中生来说不啻“天方夜谭”式的东西,充满神秘色彩。。我们齐声求了半天,马倌答应帮我们向书主人疏通求情,借书给我们。
书拿来了。于是,我们人人体验了一遍看书看到脖子疼的滋味。
那年冬天,我们包存的过冬牛粪少,所以常去牧民家“蹭茶”。一天,我和同包一个伙伴习惯地去阿亚家喝茶,书随手放在了自己包的被垛上。
等我们回来,一开门,天哪!这哪里还是走前那个整整洁洁的蒙古包,分明是一场战争留下的废墟:茶碗翻了,炉灰扬得到处都是,被垛东倒西歪,炒米撒了一地……,几只羊羔子蹦上跳下,尤其是那只被我们赐号为“傻大哥”的山羊羔子,歪着脑袋东冲西撞,“顶牛”顶得正欢!原来,我们的羊群里有几只羊提前下羔,这些羔子都圈在包里一个角落养着,不知怎么拱了出来。我忽然想起书,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儿哭出来,那书脏了、撕了不说,还被羊羔当作美味嚼掉好几页。
在这以前或是以后,再未有过什么情景,令我如此触目惊心,这般无可奈何。那个时候,这书买不到找不着,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事后,听说书主人发誓再不借书给我们。其实,我也再不会向他提借书的事了。 、
后来,有了回城的可能。在各种职业中,我觉得,只要让我选择,我肯定是要选择与书和它所代表的文明更靠近的位置。直到今天,这种躁动不是还没有停止吗?
作者 北京女知青 原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戈布钦高毕公社插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