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八昼夜
崔国庆
额仁高毕牧场有三个牧业队、一个农业队,于是,我们从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来的52个男女知青被分成了四拨,奔向了四个方向。
我们四个女的六个男的被分到了牧业队俄兰淖尔。场里拨给我们一大一小两个蒙古包、47头弱牛。一个老牧民领着我们,在那无垠的雪原上不知朝哪个方向走了多久,终于给我们选定一片牧场。
蒙古包扎在铲去雪的冻土上,两三寸厚的羊毛毡席地而铺,我们就睡在上面。烧干牛粪做饭,运输工具是那种老牛拉的木轱辘勒勒车。我们成了牧民。30斤重的老羊皮得勒,齐膝的毡疙瘩,飒爽英姿的草原帽,美丽的绸腰带。
白天,我们在蒙古包周围放牧那些摇摇晃晃的弱牛,晚上,大家聚在男生的大蒙古包里,就着如豆的羊油灯,或听“故事篓子”高鸿革讲那些听完就不敢出蒙古包的神鬼故事;或引吭高歌“勇敢的雄鹰啊,展翅冲破那滚滚的云天……”;加上少男少女的戏谑,开头真过得无忧无虑。
但安营扎寨后仅三天,老天爷就变了脸。气温骤降到零下40度,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卷起天上地下的雪花,肆虐地旋转着,搅成了白糊糊。我们已分不清天和地,连三米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白毛风抽得人睁不开眼睛直不起身来,这时在包外活动十分危险,不是迷路,就是冻伤。暴风雪把我们逼进了蒙古包。
那47头原本就弱不禁风的瘦牛,早已被暴风雪打趴在牛栏里听天由命,我们和它们,被白毛风隔开了。不过,我们仍奋力冲进牛栏,把两条小牛犊拉回了女生蒙古包。
虽然孤零零地被暴风雪围困着,但我们正值不知愁的年龄。一天、两天过去,暴风雪更狂暴了。蒙古包里我们的故事会、歌咏比赛也进入高潮。不过,我们也曾虚惊一场。腼腆得像大姑娘似的李宝来到蒙古包后面上厕所,半天不回来,我们听故事正上瘾也没注意。听见一阵隐约的凄厉的喊声,我们冲出去寻他时,他正在离蒙古包l0几步的地方打转转,原来l0几步之远也让他转了向,好在时间不长,没冻坏。
傍晚,吃完我们的“炊事员”张士奎做的热呼呼的羊肉面条,这位不爱说话只爱笑的老大哥突然进出一句惊人的话来:“牛粪快没了。”
哎呀妈呀,白毛风不知几时能停,这冰天雪地,做饭,取暖,没牛粪不要了命了!去总场拉牛粪吧,这天气谁敢去?而外头也不知我们没烧的了,只好自己与天奋斗了。我们几位女生提出,女生蒙古包只是每天晚上回去睡觉,干脆别生火了,这样省点牛粪。
但这样女生蒙古包就成了“冰窖”,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晚上大家不脱衣服钻进压满衣物的被子里,还得把头严严实实地蒙住,不然一晚上脸就冻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头发上一串冰溜子。要刷牙,转身找牙膏的当儿,牙缸里的水已和牙刷冻在了一起。
睡在女生蒙古包里的两个小牛犊也冷,但它们最要紧的是要填饱肚皮。没草可吃,一点玉米料也吃光了,小牛犊就开始吃衬衣、腰带、被子,总之,它能够着的东西,都吃。女同胞日子太难过了,有个男同胞提议,干脆搬到男生蒙古包里吧,又省烧的还暖和点。这件平时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在那关头却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
男生蒙古包里最好的“客座”地方,全让给了四位女同胞。晚上就寝时,大家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全穿着衣服躺下了。半夜里可就热闹了,起夜的人,不是踩在这个人身上就是踩在了那个人头上,可第二天早上大家说起来,又笑成了一团。
五天过去了,暴风雪的势头小了,但多半个蒙古包被雪沉甸甸地压住,一米高的牛栏也被暴风雪填平,与茫茫雪原连成了一片,弱牛荡然无存,被埋在雪下不知死活,牛粪也终于烧完了。
为了生活,我们全都冒着风雪到蒙古包周围去折那些还露出了头的干草棍。草棍只有毛衣针粗,折够一把烧柴很不容易。但我们仍然不知疲倦地一根一根地寻觅着,折着。晚上风几乎停了,我们就打着电筒继续折。ll点多,我们扛着三麻袋草棍回蒙古包做饭。
昏暗的羊油灯下,饥肠辘辘的我们10颗头一起凑向中央的炉子。草棍烧得快,只能做一顿最简单的饭。张士奎在大黑锅里放了一块白色的羊油,当那羊油慢慢融化冒烟时,他放进几碗小米翻炒起来。午夜l2点,我们一人分到一小碗炒米吃起来,干硬的小米味虽香但难以下咽。剩下的草棍化了一点雪水,我们就用温吞水把粘在喉咙里的小米送下去。
第八天的夜里,暴风雪终于彻底停息。早晨,当我们走出蒙古包,四周是一片雪白的静谧,耀眼的阳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噩梦,现在又回到了人间。
这一年冬天,锡林郭勒盟草原遭受特大白灾(白灾:即雪灾),牲畜损失极为惨重。
作者 女 原在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额仁高毕牧场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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