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剧照

      当大病一场、瘦削而坚毅的老人金湘缓步走进国家大剧院歌剧院，他的气场吸引了许多观众的目光。认识先生的，不禁感慨先生艺术创造力的顽强。那一个瞬间，我想起了1887年2月的威尔第，74岁的意大利歌剧的化身，辉煌一生的老大师即将见证自己最伟大的诗篇上演。取材于莎士比亚最著名的作品，歌剧《奥赛罗》中威尔第将意大利歌剧的音乐与戏剧推向了崭新的新境界。

      金湘先生是中国歌剧的偶像级代表人物。《楚霸王》、《原野》、《热瓦普恋歌》……每个学习、研究、欣赏中国歌剧的人，都无法绕过，也对先生充满感恩与景仰。我无法探知金湘先生创作前重读曹禺先生《日出》原著时的心路历程，但我相信，一个正直、纯粹、充满才华、气度广阔的艺术家如金湘先生，在重读《日出》描绘的老天津城时，心里一定能喷涌出跨越时空的共鸣。将《日出》谱成歌剧，是金湘先生在暮年对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文学的致敬，是他对自己过去创作的歌剧的总结和超越，也是以优秀的中国文化为内核的当代文艺创作的重要尝试。贝多芬说:“从心底流淌而出，必定能抵达心灵。”真诚的音乐，无疑是最感人的。全剧的音乐精致而大气，对民族乐器的运用恰到好处，细节充满奇思的神来之笔，而整体而言又大气磅礴。诗人的咏叹调《寻找》、潘经理毁灭前的咏叹调、特别是陈白露和诗人在下半部的二重唱对手戏，在塑造人物的形象上凸显了功力。动听的合唱《夯歌》契合了“太阳出来了”的主题，美丽的旋律一下子就能把人抓住，歌剧曲终人散之后，观众漫步出剧场时，还不时有观众凭借记忆在哼唱，颇有威尔第《希伯来奴隶合唱》和《弄臣》中《女人善变》的轰动。上下部之间的《间奏曲》则展现了金湘先生在交响乐创作方面独步乐坛的深厚功力，不同人物的乐思巧妙交织，各种乐器的编排气势雄浑，堪称点睛之笔。

金湘先生  王小京摄

      歌剧《日出》的首演，再次印证了用歌剧讲好中国经典故事的可操作性。西方歌剧发展历史上，将莎士比亚、歌德等戏剧名篇歌剧化，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成功经验。因为戏剧的影响，人们对故事情节谙熟于心，歌剧作曲家和演员拥有了更多的自由度去深入刻画一些决定性的瞬间或放大悲剧魅力。威尔第的一系列莎士比亚戏，就足以证明这条道路的行之有效。戏剧作品，天然就具有了和歌剧接近的情结脉络和戏剧冲突，如曹禺先生的《日出》这样的伟大作品，在中国非常普及，更因为电影、电视剧改编的缘故，在几代人中间培养了大量的《日出》粉，这对于歌剧的成功也是一大助力。

      歌剧《日出》的首演，无疑是对舞台文艺创作“有高原缺高峰”问题的有力回应。正如金湘先生所感叹的:“作曲家作为一个社会的人……歌剧《日出》正是有了国家大剧院的委约并创造一系列条件才得以问世。”只有国家大剧院，具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和组织执行能力，搭建出梦幻般的《日出》团队。导演李六乙正处于从话剧导演向全能型导演的开放转折中，他在奥地利林茨的歌剧制作《微笑的国度》好评如潮，这部中国题材的歌剧在李六乙的手中焕发出魔力，让歌剧王国奥地利也为之痴迷。《日出》的制作也同样富有巧思，布景并非繁复庞杂，恰恰有助于欣赏的专注，法式沙发的搭配组合、吊顶水晶灯、旧上海剪影模型的运用妙趣横生，简洁而动感。舞台的调度最显导演功力，人数众多的场景如舞场、流氓地痞们群体出场等，导演充分运用了舞台纵深、灯光和人物走位，丝毫没有凌乱之感。

《日出》剧照    王小京摄

     《日出》首演的阵容当然是一时之选，歌唱家阵容堪称豪华，戴玉强、宋元明、柯绿娃等大腕都被囊括进了创作剧组，也保证了演出的声音质量。宋元明等歌唱家都值得赞赏，但最闪耀的明星无疑是戴玉强。其实每个世界一流歌剧院都会有一个“最受观众喜爱的男高音”，他们拥有无穷的魅力和风度，迷人的嗓音，同时每个演出季都在剧院登台重要角色，与剧院有精神和气质上的联系，也和观众非常熟悉。我们的国家大剧院如果说有一个“最受观众喜爱的男高音”，那无疑就是戴玉强。他最近几年在国家大剧院重头制作中频频担纲男一号，他的拉达梅斯、古斯塔夫三世、卡拉夫、卡瓦拉多西、游吟诗人，不停挑战自己的极限，此番又担纲首演《日出》，戴玉强真的“蛮拼的”！他的独特的情嗓音在个别段落仿佛伟大的迪·斯蒂法诺再生，尽显英雄气概。如同迪·斯蒂法诺之于米兰、卡雷拉斯之于巴塞罗那、阿兰尼亚之于巴黎，有一种男高音是能够和一座城市、一所剧院产生固定的奇妙的化学反应：站在那座独一无二的舞台上，就会生出无穷的力气和勇气，拥有无比的自信，因为他深知台下是他多年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