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轮往往在前,到最后一节,要拖得很长。这时候,船尾往往站着一个女人,扶着舵,身旁有一只摇尾的小黄狗。前面的船,突突地行远了,后面的船,收拢一片汩汩水声。 没有船只的河流,比过去沉寂多了,就像一本书,里面只有文字,没有插图。 从前河流是有船的。水面上,篙声灯影,或者,机帆船“嘭嘭嘭”,由远及近,一片天光云影。 船,总是在异乡的河流上穿行,船尾总统一标注“某某港”醒目字样。这样的一种表述,说明大大小小的船来自何方,船的归属感很强。 那时候,在我的家乡,船由北而南驶入长江,异乡船在城市的河流上,拖船居多。一列船,宛若游龙,往返长江上的某一个港口。 正因为航程遥远,总要装载许多东西。小火轮往往在前,到最后一节,要拖得很长。这时候,船尾往往站着一个女人,扶着舵,身旁有一只摇尾的小黄狗。前面的船,突突地行远了,后面的船,收拢一片汩汩水声。让人想起沈从文湘西沅江上的航行。 一条船,是一个人的精神方位与地理坐标。 《清明上河图》上的汴河船,似乎还在随波摇晃。河流上有一座如虹的拱桥,桥下有一条大船正待通过,为避免船只的碰撞,众语喧哗。船夫们手忙脚乱,有人用竹竿撑,有人执长竿钩,有人拿麻绳想挽住船,有人正忙着降下桅杆……灵动的汴河船,让一座旧都城活了起来。 余秋雨说,“夜航船,历来中国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我的家乡山岭丛集,十分闭塞,却有一条河流悄然穿入。每天深夜,总能听到笃笃笃的声音从河畔传来,这是夜航船来了,船夫看到岸边屋舍,就用木棍敲着船帮,召唤着准备远行的客人。” 船,在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有着不可替代的隐喻,它关于流浪和朦胧的远方。
小时候,我喜欢趴到船闸上去看船,船闸像一只魔盒,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得满满当当。随着南边厚厚的闸门慢慢关上,北边的门缓缓打开,就像某种审核盖章,不一会儿,放出一条船,又放出一条船……被陆续放出的船,鸣笛几声,突突地走远。 这一点,让我想到作家苏童在苏州也看过船。苏童回忆,他家窗外是河道,每天从河道里经过无数的船,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客舱的白色和船体的蓝色泾渭分明”的去常熟的客船。一个少年,猜想着远去的航行中,船的秘密。 我有一段关于江南船的记忆。18岁那年,和朋友去苏州游玩。返回时,在无锡乘船买票时,才发现票已经卖光。 俩人孤零零地坐在运河码头上,发现停泊的客船,船尾有“某某港”字样。猛然想起朋友的父亲是那家轮船公司的,带着试探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询问,哪知船上的人异常热情,周到地安排我们到里舱休息,不仅免了船票,还招待我们。深夜我们睡在船舱里,小火轮在扬子江上航行,卧听汩汩江流。 一座城市的繁华,往往从一座水码头开始。二十年前,我生活的长江边上的小城,那些从乡村来的小火轮,经过了一夜航行,睡眼惺忪,喷着白烟,徐徐停靠。 水码头流传着动人的传奇:就在收锚解缆、船与岸即将分离时,从岸上传来急切的呼喊。这不是为某篇小说设定的妹妹送哥哥的离别,可以想象从小城起航的小火轮,沿途停靠的那些大小水码头,会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发生。 每一条河流都通往一座小镇和村庄。船,问候每一个人,将城镇的繁华扩散开去。 曾经的忙碌热闹河流,不知从何时再也没有船犁过的痕迹。高速年代,人们弃舟登岸,一眨眼工夫,消逝得一溜烟,态度是浮躁的,没有坐船时的淡定。 船,是河流的插图。有时候,我会怀念船,想坐船去一次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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