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叨多日,终得成行,在春天还没来之前,去闽东沿海北斗都看网箱养鱼。宁德到北斗都二十分钟车程,一路还在下雨,到达海边时雨过天晴。表姐夫划了船来岸边接我们,之后在水上商店买煤气罐,再回他的小木屋张罗午饭。 小木屋是养殖户在自家网箱上搭建的住房,面积不大,里间是他们夫妻的卧室,外间是餐厅,有台小电视靠室外“锅”接收频道,一过船天线就移位,老得出去调方向。还有一张上下铺,俩孩子放假回来时住。房子虽小,一应俱全,有厨房,有厕所,还有门廊,廊下两个塑料大桶装了淡水,洗衣做饭全用它。水是岸上村子里买的,用管子接进桶里,再用船载回来。木屋、网箱、工作台,用塑料泡沫浮球和木板搭建,渔户相连,绵延数十公里,这就是海上渔村。 北斗都的对面有笔架山,翻过山是三都澳,那里是福建更大的人工养殖区,世界著名的天然良港。 他们做饭的时候我在连成方格的木板上游走,看脚下的大黄鱼翻上翻下,黄花鱼分大黄鱼、小黄鱼,大黄鱼分布于黄海南部、东海和南海,小黄鱼分布于我国黄海、东海及朝鲜西海岸。大黄鱼的学名又叫“石首鱼”,因鱼头中有俩坚硬的石头。 有一条鱼翻肚了,表姐夫捞上它到工作台宰杀。工作台在木屋的对面,上面有搅拌机和一应工具。大黄鱼吃的饵料是天然纯野生,每天下午出海捕鱼的大船一靠岸,他们就会去买小鱼,将它们喂网箱里的大黄鱼。“大黄鱼嘴可刁了,我们吃人工养殖的鱼,它们可只吃纯天然的鱼”。表姐夫边收拾鱼边说。“是比我们高级。”我附和道。来福建好几天了,知道天然的黄花鱼市价一斤要一千元,两斤重的两千元,福建人在餐桌上张嘴闭嘴都讲究野生。表姐夫说,夏天一天要喂大黄鱼两顿饭,饵料花一千多元,少时一天喂一顿,看来养鱼要实力,一天看不到收成就得先投下去成千上万的饵料钱。表姐夫是农民,一开始是合股养鱼,一点点壮大才自己买下了这十几个网箱,已经十多年了。现在箱也不满,只300担,小门小户人家,不是没有体力,大概是没有实力。 聊着天,看表姐夫收拾好了鱼。吃了一辈子黄花鱼,还真没见全身银白色的黄花鱼。表姐夫说,收黄花鱼的人都是傍晚来,只有那时黄花鱼才是黄色的。原来晚上捞鱼才称得上黄花鱼!真长了知识。表姐说,收黄花鱼的场面很壮观,要雇好几个人将网箱整个拉起,买鱼的老板忙起来不数钱,钱是用秤称的。这里饵料、养殖、收购一条龙,社会化程度挺高。 表姐夫收拾好鱼直接在网箱里用海水洗净, 网箱很深,有五米,他们养了300担鱼,天冷吧,鱼大多都在深水区里不露头。我问他是不是掏出的下水就地扔进网箱喂大黄鱼,姐夫说大黄鱼可不吃它同类的下水,但他也没有浪费,将下水扔进了养杂鱼的网箱,然后再用海水将工作台冲洗干净。 “涨潮了”,老公不知为什么能这么准确地感受海潮的变化,我站在风平浪静的木板上,远眺山峦起伏村落秀美,对大海的变化全无知觉。看着渔民的生活,你不能不感谢大海,小木屋的厕所直通大海,生活用的废弃物也只能倒进海里,潮涨潮退,吐故纳新,才有了人工养殖业的繁荣。表姐夫说海水比原来脏了,所以网箱的鱼也不敢养那么密,怕得病。 开饭了,那条大黄鱼做得很鲜,我问表姐,你们是不是天天吃鱼,总是有鱼死,网箱里我又看到一条鱼翻肚皮。 “从来不吃,要吃只挑鱼饵里大点的杂鱼吃,死的大黄鱼也可以卖15元一斤,每天有人收。我不再动筷子,对养殖人来说,这是近在咫尺的奢侈。从牙签那么小长成一斤半左右的大黄鱼要两年,表姐夫就这样漂在海上守着他的鱼,因为如果你不看着,会有人整个将网拉起来用船拖走。一斤卖20元,还是这两年涨价后的收购价。 饭后,死鱼多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真切地为他们着急,“一天死十条都很正常,你没看到过,真正着急的是气温高的季节,死鱼捞都捞不赢,你看着皮肤上一个小斑点,很快就死了,先是别人家的鱼,你还抱有侥幸,接着就是自己家的鱼,站在这捞都捞不赢”。表姐洗好碗,望着网箱说。那是1999年的夏季,北斗都网箱养殖大黄鱼发生“白点病”大面积死亡。后来集美大学水产生物技术研究所专家找出了致大黄鱼死亡的细菌。表姐对这场生死战怕是一辈子都心悸,一天里听她讲述过两遍,我想象着那个场面,怎么都不敢说我感知到了他们的心情,那是几万、几十万的钞票啊!眼瞧着打了水漂。农林牧副渔哪个不是风险投资? 姐夫不似表姐,该吃吃,该喝喝,饭桌上家长里短,没有愁事,晚上人家还打个小牌。除了不敢怠慢这300万担大黄鱼,你听不到他的抱怨。表姐夫说:种田人更挣不到钱,家里的田已经租给别人种,他们自己虽然苦点,却在宁德买下了房,孩子都供了出来。 从表姐夫的木屋望去,左边有一座教堂,听姐夫说那是平潭人建的,这里已经有更多的外乡人加入网箱养鱼。真的涨潮了,来时的小路淹没了,船直接靠到岸边,表姐夫执意系了船绳,只为送我们上车。海风磨蚀了他的皮肤,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表姐还在讲着节前的见闻,有人钓上了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黄鱼,卖了十几万。我们听了都替那人高兴,新年大海送了红包,来年不更要发大财吗?姐夫听了只是憨笑,除了说养鱼,没什么事让他羡慕,本分人只做本分事,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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