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延边知青朋友圈里流传了很久的故事。 曾经在延边和龙农村插队10年的上海知青姚祚塘,林小兰夫妇,下乡期间,与没有一点血亲关系的朝鲜族老妈妈李生今,共同生活了10年;1997年知青大返城时,又义无反顾地把这个孤寡老人带到了上海生活,并且帮助老人解决了上海户口;他们相依为命地生活了22年,直至为老人养老送终;最后按照老人的遗愿,把老人的骨灰安葬回延边和龙大地。 这一对令人钦佩的知青夫妇,一直让我寻找了好几年,最后通过上海知青网吉林频道主编周培兴的努力,得以让我完成了这一次有意义的采访。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让我接受一次深刻的中华传美的教育。我一边采访,一边感动着。在我们延边知青里,真的有许许多多像姚祚塘,林小兰夫妇那样的平凡人物,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1969年3月初,在延边和龙西城公社西城三队的小山沟里,突然热闹起来了,16位上海知青来到这里插队落户,后来成为夫妇的姚祚塘和林小兰,也是这个集体户的成员。集体户都来自同一个学校——上海市塘桥中学。姚祚塘是68届初中生,林小兰是67届初中生。
刚到生产队,上海知青说上海话,哇啦哇啦,朝鲜族老乡说朝鲜族话,叽里咕噜,双方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寂静的小山沟,交通极其不便,没有电,到晚上漆黑一片,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下乡后,知青主要得先过生活关和劳动关。由于第一年知青吃国家的配给粮,都是高粱米和玉米等粗粮,知青们根本不会做,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生一顿熟一顿。在知青们最困难的时候,有一个朝鲜族老太太出现在集体户里,这就是李生今老人,当时老太太已经67岁了,老伴已经去世,老太太身下没有子女,但是老太太特别关心这些来自大城市的上海知青,因为她没有子女,所以就把这些“上海阿得儿”当成自己的子女一样来关心照顾。每天在知青的厨房里,指点女知青做饭做菜,料理家务,还帮助集体户养了一头小猪,一句话,没有把知青“阿得儿”当外人。 生产队都是朝鲜族,为了帮助这些知青克服语言交流的困难,下放干部专门在晚上给知青上朝语课,先从朝鲜语字母开始教,通过老师和知青们的共同努力,不到一年,知青们基本上学会了朝鲜语的对话和看报纸。生产队队长十分关心知青们生活,动员老乡们,用自己家里吃的大米换知青的粗粮,老乡们经常把自己家里吃的蔬菜和朝鲜族泡菜送给知青吃。 农村的活,我们知青都知道是很苦的,朝鲜族队里种稻子,初春时节,水田里都是冰茬子,为了抢农时,大家都得赤脚下地耙地,插秧,冻得腿都麻木了;夏天,水田地里,都是蚂蝗,说不定什么时候蚂蝗叮在腿上,吓得女知青“哇哇”乱叫;夏锄时,朝鲜族都是用的短把锄头,锄草一哈腰就是半天,休息时连腰都直不起来;秋天打场时,半夜就得起来忙乎;冬天上山砍柴禾,赶着老牛车带着冻成冰块干粮,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一去就是一整天。 下乡的第一年冬天,集体户都回上海探亲。第二年的春天,姚祚塘和林小兰两个人一起回的生产队,路途中,由于两个人比较投缘,所以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林小兰怀孕了,并马上结婚。 结婚不久,林小兰要生孩子,阿妈妮把炕烧得暖暖的,小兰半夜肚子疼,是阿妈妮摸黑,走了不少山路,请来了接生婆,折腾了一个晚上,平平安安地帮助林小兰生下了孩子。阿妈妮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又亲又喊,那个高兴啊!为了给小兰补充营养,把家里下蛋的两只老母鸡都杀了。小两口想,要不是阿妈妮帮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小兰激动地直流泪,心想阿妈妮所做的一切,不都应该自己的父母或者婆婆做的吗? 集体户16个人,12个男生,四个女生,四个女生挤在一间小卧室里,对于已经结婚孩有了孩子的姚祚塘和林小兰来说,实在是不方便。李生今老人知道后,立刻把小两口接到她家的破草房去,与她一起生活。因为这个孩子是在延边出生的,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延民”。
在延边农村,和睦的一家 1973年,林小兰一家三口住进了阿妈妮的草棚里,白天年轻人出工干活儿,老人带着小囡。为了带好这个知青的孩子,阿妈妮整天背着小“延民”,背着孩子种园子地,背着孩子洗衣做饭干家务,孩子是在老太太的背上长大的。时间长了孩子竟然不认自己的父母,却是离不开这个朝鲜族的老奶奶了。当时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没有什么营养品,孩子哭了,哄小孩只能用糖水,国家发的糖票那点定量是远远不够的。阿妈妮就教林小兰用高梁,小麦,细细研磨成粉,做出饴糖和麦芽糖,冲出糖水喂小延民。孩子小的时候,每天晚上会闹夜不睡觉,老太太怕影响小两口休息,不让小两口看护孩子,自己一个人背着孩子,陪着孩子玩。对小延民,阿妈妮疼爱极了,成天抱着哄着,比自己的亲孙子还要上心,真是每天24小时全天候地照顾孩子。当时每家一年只能买到一斤白糖,可是,老太太总能够千方百计地弄到不少白糖来喂孩子。小延民呢,也把这位慈样的“阿迈”(朝鲜语奶奶)当作了亲奶奶。一个上海知青的后代,竟然不会说上海话和普通话,开口就是朝鲜语,因为“阿迈”与孩子交流的就是朝鲜语。同时,在这个由两个民族融合的特殊家庭里,因为“阿妈妮只会朝鲜语”,所以基本上,家里交流的语言就是朝鲜语。 次年,姚作塘患了黄疸性肝炎浑身乏力,简陋的公社卫生院只能吊吊盐水,根本没有什么药品。阿妈妮千方百计打听来一张土方,铲下桐树皮和鸡蛋煎汤给他服,又把荞麦皮磨成粉在灶膛里烧,把姚作塘关在屋里熏,直捂出一身大汗。如此几番折腾,姚祚塘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转了。这样的救命之恩,姚祚塘怎么会忘记呢? 小延民该上幼儿园了,孩子连一句汉族话都不会,阿妈妮怕孩子到朝鲜族幼儿园受到欺负,对小兰说:“如果你们真要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孩子小,怕生,那我和孩子一起去上课”。这样阿妈妮送孩子上放学三个月,她发现没有人欺负他,就再也不“坐班”了。几年朝鲜族幼儿园的生活,延民一口流利的朝鲜语,祖孙俩常常一问一答,不知情的人还真分不出真假呢。从小在“阿迈”背上长大的延民,离不开“阿迈”,而“阿迈”更是离不开小延民。
敬爱的阿妈妮,您为这个家庭付出得实在是太多了!姚祚塘和林小兰夫妇一辈子都还不清啊! 姚祚塘林小兰结婚时,当地政府给他们下拨了一些木材,姚祚塘利用这些木材,认真地为阿妈妮的破草房好好修理了一番,换了新的门窗,粉刷了土墙,换了新的房顶,真是“旧貌换新颜”啊,乐得阿妈妮闭不上嘴。 朝鲜族的村民重视生日。当地的习俗,小孩过生日,一群小孩去看望;老人过生日,助兴者是老人。每年阿妈妮过生日,林小兰夫妇便请来几位上年纪的老阿妈妮来给李生今祝寿。晶莹的绿豆芽,黄豆芽,雪白的豆腐,还有自家做的打糕,摆了一桌子。虽然不象今天的“生日宴会”那样鸡鸭鱼肉,蛋糕蜡烛,但是清苦的岁月里也有一样的生活欢乐。 集体户从1969年下乡到1976年,招工的招工,上大学的上大学,回城的回城,同去的知青,全部离开了生产队,最后只剩下姚祚塘和林小兰的两个人,想不到两口子在农村坚持了十年啊,太不容易了!就是因为知青结婚了,就失去了招工和上学的机会。在10年里,两口子带领阿妈妮三次回上海探亲。 1979年,知青大返城,公社书记找姚祚塘谈话,想听听他想法,今后怎么办,姚祚塘对书记说:“如果知青能够回上海,我只有一个要求,要去就全家四口人一起走,要就一个人都不回去”。其实姚祚塘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对延边那么依恋,那么有感情,对回上海的想法一点都不迫切。回到生产队,乡亲们也对他们两口子说“如果你们走了,阿妈妮怎么办?她一个孤寡老人,已经离不开你们了,一旦你们走了,老人的精神依托没有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老人家也活不长了!”上海的双方老人也表明态度:“欢迎恩人来上海生活,如果你们回上海,必须把老人带回来”,当时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买什么都得要票,老人户口暂时报不进来,粮食就是一个大问题,但是上海老人表态:“我们上海人多,每个人省下一口饭,就够老太太吃的了!”儿子延民对父母说:“如果只是我们自己回去,阿迈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给奶奶养老!”在这种情况下,带阿妈妮一起回上海生活是最佳方案了。 在林小兰夫妇俩的安慰和说服下,李生今阿妈妮和他们三口人,于1979年4月间来到上海。不过老人有言在先:“只住两年,两年以后还要回吉林的。”临去上海前,生产队想给老太太报“五保户”待遇,老太太当即就拒绝了,因为她不想给政府添麻烦,姚祚塘也十分自信地对队长说:“乡亲们放心吧,我们能够养活老人家的!” 因为阿妈妮没有去过北京,所以在回上海的路程中,特意带领阿妈妮去了北京,参观了天安门,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
林小兰的婆母早就预备了一套新棉衣棉裤、棉鞋,迎接这位异族老人的到来。上海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对于她来说,是和故乡那个山沟沟截然不同的地方,但在这里,阿妈妮同样感到了一股家庭的暖意。 小姚的父母陪着老人家在上海的南京路,城隍庙,人民广场,大世界,等等著名景点逛了个遍,上海的特产小吃尝了个遍。 五个月后,林小兰被招进一家街道针织厂当工人,丈夫则在南市区房修所工作,生活状况才稍好些。刚刚开始时每人月薪36元,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用,当然先得尽力满足阿妈妮的生活需要,夫妻俩这才知道什么叫精打细算。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大家庭在“上海檐下",悄悄过着清苦的生活。直到1984年人民日报一位朝鲜族的记者慕名前来,找上姚家的门采访,亲见他们一大家子老小八口.“上海屋檐下”诞生的一个大家庭,八口人挤在不足30平方米的屋子里。但生活虽苦却又甜。
奶奶与上海孙子 姚祚塘林小兰夫妇,两口子刚参加工作工资低,得养活老少三代人,刚在上海安家,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小兰身上穿的是打补丁的衣服,但是怕阿妈妮一个人在上海语言不通寂寞,先给她买了一个《红灯》牌的半导体收音机,让阿妈妮收听朝鲜语广播,后来千方百计凑了钱,家里添了一台14寸的彩色电视机。每当晚上,一家四口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其乐融融地观看节目,是阿妈妮最高兴的时候。当时两口子工资就是几十元,不可能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每当家里做了好吃的,两口子先往阿妈妮碗里夹好菜,而老人家舍不得吃,又把好菜夹到延民的碗里,而延民马上又把好菜夹回“阿迈”的碗里,这种超越了血亲的民族感情,真是难能可贵啊! 阿妈妮不懂汉语,连一句上海话都不会说,她老人家把小两口给的零花钱全部用在了小延民身上了。她到商店去买东西,指着想买的食品,然后用手指比划几个,买完了,把延民爱吃的食品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送回家,等延民放学回来,好让他品尝,看到延民吃得那么香,真的比自己吃还高兴。
阿妈妮在缝补衣服
每天下班,马上给阿妈妮烧上热水,好让老人家洗个热水澡。冬天姚祚塘先用暖水袋焐热阿妈妮的被窝,然后再让老人家上床,小兰把自己平时节省下来的生活费,给老人家缝制了绸缎棉衣棉裤,让老人家穿得体面一点。
林小兰在阿妈妮的床边
慢慢的,延民也长大了,姚祚塘当上了区人民代表,小兰也被选上了市妇女六好积极分子,1989年还参加了“全国敬老好儿女金奖表彰大会”。生活变了,经济条件好了,但是一家人的感情却越来越融洽,这一家人,早晚照面,相敬如宾,家中大事,首先征求阿妈妮的意见,每次两口子出去办事,都会事先告诉老人家,免得老人家担心。
姚祚塘夫妇领着阿妈妮在小区散步
阿妈妮在上海生活的12年时间里,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支持与帮助,派出所的警察被他们的事迹所感动,特事特办,一年多就解决了阿妈妮的上海户口问题;姚祚塘所属的房管所工会主席得知情况后,分配给他们一套一室半的新房子;小兰单位的领导也经常来嘘寒问暖,帮助解决许多实际问题。姚祚塘林小兰的父母,只要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第一时间就把老人家请到家里品尝。 社会各界新闻媒体,相继报道了姚祚塘夫妇和朝鲜族阿妈妮的动人事迹,《延边日报》朝汉文版,《新民晚报》,《解放日报》,《劳动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西安日报》等等,都以大版幅文字和图片进行了报道。
阿妈妮已经融入到这个上海知青的大家庭里
随着岁月的流失,阿妈妮的身体渐渐不行了,林小兰忧心如焚。丈夫工作忙脱不开身,说出来没人信,是林小兰叫来了自己80岁的老父亲,从居委会借了部推车,送阿妈妮去塘桥地段医院的。在医院里,还是老翁身体健朗,背着阿妈妮上二楼,挂号、化验。检查的医生大吃一惊:“什么?不是你们的亲人?是一个朝鲜族的老人?”为这位“特殊”病人看完病,医生摇摇头,老人已是到了油枯灯灭的地步了。 1991冬天,享年89岁从来就不生大病的阿妈妮,突然到了昏迷状态,这下可急坏了两口子,社区工作人员也赶来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弥留之际,老人偷偷地淌泪,似有所思。林小兰凑近耳边悄悄地对她说“阿妈妮,我一定把您送回家乡,躺在家乡的土地上。”老人欣慰地闭上双眸说不出话。1991年冬天在姚祚塘全家守候下,李生今阿妈妮以89岁高龄安享天年。老人家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两年后,全家人一起护送老人家的骨灰回延边阿妈妮的老家。因为老人家没有坐过轮船,所以他们从上海坐船到大连,然后再从大连坐火车去延边。一路上姚祚塘小心翼翼地捧着阿妈妮的骨灰盒,还低声细语地和阿妈妮聊天,介绍沿途风光。 到和龙西城时,生产队队长十分惊讶,说:“你们全家人花费了那么多钱,不辞辛苦地把老人家骨灰盒送回来?不容易!我们朝鲜族没有保留骨灰的习惯,一般都扔江河里了。”生产队的乡亲们也十分感动,帮助把阿妈妮安葬在一个朝阳的风水宝地。
以后每隔两三年,姚祚塘夫妇就会回到延边,给阿妈妮扫墓祭拜。因为姚祚塘两口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阿妈妮给他们全家带来的的恩德! 采访结束,姚祚塘和林小兰泪流满面,作为采访记者,我也是热泪盈眶。姚祚塘说:“阿妈妮与我们家共同生活了22年,我的心,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在自己最困难,最走投无路时帮助过自己的人,在远隔千山万水的延边,是阿妈妮像最亲的亲人那样照顾我们,这样的恩德,我们全家会铭记一辈子的”,林小兰说:“一个人得讲良心,在农村极其艰苦的环境中,自己几乎是绝望了,是一个异民族的,没有一点血亲关系的阿妈妮,帮助了我们,难道在我们生活走向光明时就把她抛弃了?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不怎么做,才是不正常呢!” 是啊,岁月无情,人间有情。当我们开始接触到这个神奇的特殊家庭的故事,便不禁为那份人与人之间纯洁善良的真情深深打动。我在想,在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今天,我们仍然多么需要姚祚塘夫妇那种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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