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喜爱某种食物,应该是蛮私人化的体验。对于远离故土的人,家乡的一碟油泼辣子,一盘剁椒蛋,都会引发醇醇的思乡之情,其中的固守和眷恋,似乎与生俱来,他们说,食物即乡愁。
而我,不知乡愁,因为从未离开过北京。但自己独立生活,常常在忙得三餐无计之时,会想起妈妈做菜的味道,特别是那些她拿手的饭菜,也是我最想吃、最爱吃的。
比如,妈妈做的黄花黑木耳小炖肉打卤抻面。
明明是北方人,却独爱米饭,不喜面食,唯有妈妈做的打卤抻面例外。妈妈做的抻面不但筋道有味,小火炖出的黄花黑木耳小炖肉卤更是醇而不腻,什么兰州拉面、老北京炸酱面,甚至天上飞的、深海里游的,都抵不过她做的一碗抻面。曾经,几次试图按照妈妈教的方法打卤,终因火候欠佳,咸淡不匀,颜色过重等等而作罢。想想也难怪,因为妈妈才是这世上的唯一。
也常有这样的时刻,身心疲惫至极,蔫蔫地跑回家,独坐在饭桌前走神发呆,妈妈也不多问,兀自欢快地下厨择菜、炖卤、抻面。一个小时后,豆绿色的海碗里,清亮饱满的面条冒尖,满满地浇上卤,撒一层切得细碎的青辣椒末儿,再就着两瓣新蒜,几滴香醋,便能肆无忌惮地将两大碗抻面下肚,尔后,心满意足,所有在外面受过的伤瞬间被治愈,第二天,阳光照旧。
妈妈做的打卤抻面,是家的记忆,简简单单,却驻在心底。
食物于我,往往就此生出许多属于自己的记忆,吃火锅时会想到他;吃拌菜时会想到她;吃冰激凌时会想到她;吃榴莲时会想到他……亲情、爱情、友情,食物即情感。
记得,多年前的某个午夜,鹅毛大雪,漫天卷舞,簋街上,一串串红灯笼,一个个火锅店,鳞次栉比,热气腾腾。我和他围着火锅,看红红的辣椒在锅里沸腾着,不一会儿便香辣扑鼻。他说:你试试用火锅汤浇香油做小料,味道很棒,绝对印象深刻。说完,笨拙地示范,一不小心还把汤洒到桌上。按照他的步骤,我也如法炮制,果然味道鲜嫩麻辣,于是筷子不离手,吃得酣畅淋漓。两个人傻傻地吃到极限,埋单时才发现已是凌晨三点。恋恋不舍地走出店门,只见雪结结实实地铺满一地,街上哪还见出租车的踪影?于是,他拉着我的手,一起走……
那是我第一次在午夜的簋街吃火锅;第一次“抛弃”了北京火锅必备的芝麻酱;第一次在雪夜里走了一个多小时;而他教我用原汤调制小料的方法,也一直沿用至今。
记忆中,那些浓浓的,淡淡的,满满都是食物的香气,它们长久地驻在生命里,仿佛有了灵魂,有时固守,有时遇见,有时意外。固守的是家,遇见的是爱,意外的是友情的羁绊,特别是那个与你“臭味相投”的人。
春天,他竟抱了一颗金灿灿的榴莲,孩子般开怀地笑着出现在我眼前。周末的傍晚,全城塞车,街道完全变成了停车场。车子一动不动,榴莲独特的香味一阵阵地漫过,且愈发浓郁,我们的聊天戛然而止,继而相视一笑。于是,他掰开尖尖的榴莲壳,取出两瓣胖胖的果肉,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瓣,两个人同时把它们放进嘴里,吃到最后竟都笑出了声。印象中,这大概是我俩最没出息的一刻,那感觉像极了两个逃课的少年。
到了夏天,在超市琳琅满目的果实中,又见榴莲,一阵惊喜,急急地跑上前去,摩挲一番,猛地意识到,那个可以孩子般开心分享的人,已不在身边。榴莲的清香,依旧能穿透坚硬的外壳,只是,在橙色的灯光下,这个浑身是刺的家伙却显得很是落寞,一如此刻的我。他在身边的时候,你能体味到的,永远都是淡淡的默契;最意外的,竟是分开后的羁绊。
人活在世上,对记忆中的某些食物,定会赋予别样的情感,有的是思念,有的是遗憾,有的成为一生的牵挂。它们或远或近,持久弥香。于是,保有着这份生命中特殊的味道,即便独自在路上,也不会感到孤单。
毕竟,长的是爱,短的是人生。
(作者本名刘小晖,系北京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幸福誓言》、纪实《大国威仪: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60年纪实》、电视连续剧《葵花怒放的声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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