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几十年都听不腻的前苏联歌曲,至今还经常被我唱起。可什么叫三套车,是我亲身做了东北的车老板儿才弄明白的。 所谓三套车,就是由四匹马拉的一挂马车。一匹驾辕的辕马,和前面三匹拉套的马。拉套的三匹马分里套、中套和外套,左为里,右为外。赶车用的鞭子也与内地的不同。光鞭杆儿就有 一九七零年深秋,我被分配到连队大车班,学赶马车。从套车,赶车到卸套,学了一两个月。其中最让我感到驾驭牲畜的高难点,是走下坡路。不象内地的马车,只一匹驾辕的马拉车。下坡时拽着点儿缰绳,握着刹车把儿,吆喝着辕马往后坐着点儿就平安无事了。在东北,因为辕马前面有三匹拉套的马挡着,下坡时,如不让套马提前把套拉直,使得套马与辕马之间留出最大距离,辕马就有可能因坐不住车,而与套马撞在一起。其后果,不是惊车就是翻车。尤其是下大坡,老板儿是走在车下把着车辕的,如果出现上述情况,确有生命危险。 等我能独立赶车时,已经入冬了。在北大荒,冬天赶马车是最辛苦的活儿了。而往地里送粪冰,就在这辛苦后面又加上了脏臭。 什么是粪冰?就是男女厕所后面的,化粪池里的屎尿冻成的冰粪。 送粪冰的活儿只有车老板儿一个人干。先用镐把化粪池里的冰粪刨碎,再一锹一锹地装满一车。凡是冬天用镐刨过冰的人都有体会,镐头落地,冰渣飞溅。再加上冬天那打着旋的刺骨的寒风,和被风卷起的雪粒儿,随着镐头的起落,冰粪渣溅得脸上、嘴角儿、脖领上,满身都是。尤其是溅到脸上、脖领上的粪渣,遇热一下儿就溶化了,凉嗖嗖的。要知道,化粪池可是男女厕所共用的,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为什么刨粪冰?粪冰是要送到菜地里,堆成堆儿,等来年开春化冻时,与土搅拌后,种菜时撒底肥用。因我是从菜班调到大车班的,所以我估计,让我学赶车,就是让我冬天往菜地里送粪冰。 我用铁锹把满满的一车粪冰转圈拍实后,从车底大梁上抽出半条破麻袋,铺在车辕旁。扬起大鞭,顶着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飞旋的雪粒儿上了路。 阳光下,茫茫的白雪,象无数颗钻石,用它那美丽晶莹的多面体,从各个角度,对着人的眼睛乎睒着一片片令人头晕目眩的,白炽的强光。也许这光的颜色太白了,不但不能使人感受到这光是在传播温暖,相反,它让人觉得,这是寒冷的另一种方式的沁入。那光秃秃的桦树林,傲立在这茫茫雪原之中,尽管颜色有些单调,但它却给北国的冬天带来一种美丽和谐,和神话般的意境。 我赶着三套车,从这寂静的桦树林中穿过,马蹄和车轮碾轧着积雪,发出咯咯的声响,马儿打嚏喷的声音竟也在这林中震起了回波。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得得”声,更为这片寂静的桦树林增添了几分安宁。 在这神话般的意境中,我情不自禁地站立在车头,象是试探着什么似的,朝桦树林的深处喊了一声:“有——人——吗——”四周顿时象三步合唱似的,传来一声声“有人吗”。“哈哈哈哈——”我兴奋的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林中回荡着刚才的笑声。“叭——”“叭——”“叭——”我抡起 出了桦树林,穿过一片石龙(火山喷发后凝固的岩浆)马车上了泡子的冰面儿。(当地人习惯称五大连池的水域为泡子)冰面上的积雪也足有一尺多厚,往地里送粪冰,走泡面儿可少走十多里路。只是这泡子上一点儿遮挡也没有,面积足有三个北京的昆明湖那么大,比起林子里,这儿的风可就硬多了。车轮刚过,狂风就卷着雪粒儿把车辙填扫的平整如初。 我跳下车,扛着大鞭在车旁、车后来回跑跳着,以防冻了脚。在寒风中,面部的制高点-鼻子,时不时的被冻白,也就是血液凝固,细胞暂时性坏死。我只要感觉到鼻子嗖的一麻,就赶紧抓一把雪搓揉鼻子,直到鼻子表面恢复知觉。……可怜的马儿默默的拉着车,我也不忍心催赶,任它们自己慢慢前行……。 没有几日,刀子一样的风雪就把我白皙细嫩的脸蛋儿涂抹成了酱紫色。 ……三套车伴我度过了北国漫长的冬季。渐渐的,全连大会上,我的名字也成了指导员嘴里的常话,——是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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