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你们说,毛主席说‘实践是真理的标准’,那是不是说对所有被咱们认为是真理的理论都必须得到实践的检验啊?”
“我看就是这么回事。马克思最信奉的格言不就是‘怀疑一切’嘛。而且,按老师给咱们讲的,所有真理作为人的认识肯定是有限的,而人类的各种实践才是无限的。拿有限比无限,当然一切真理都得接受实践的不断检验啊。” “我觉得好像不能这么理解吧。你像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本身的真理性就是不容怀疑的嘛。它们之间只是一种不断发展的关系,可不是什么拿一个理论检验一个理论的事吧。” “怎么不是检验啊?列宁主义在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正确性,就是一种检验嘛;而毛泽东思想在中国革命的实践里再次证明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正确性、而且是基本理论、基本观点、基本方法的正确性,这不明明又是一种检验嘛。” “那些理论都太大了,我反正是理解不了。你能不能给咱举几个具体点的实际例子?” “你要实际到什么程度?” “你就说说咱们的知青上山下乡理论吧。咱们的实践是怎么检验它的?” “这个呀,叫我说咱们知青的上山下乡还主要才是最初步的实践,离总结经验、形成比较完整的理论可还差得远呢。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即使知青运动理论将来成了形,它也一定得经受咱们这些知青具体实践的检验,这大概是不会错的吧。” “唉呀,让你这么一说,咱知青岂不是成了一种纯粹的试验品了吗?” “试验品又怎么了?照你这么说天底下所有的实践不都一样是实验了吗?” “我说不好,好像有的实践不是这样的。而咱们知青这种连理论都没形成的实践,那可肯定是亏了呗。” “怎么亏了?” “那还不亏?弄不好一个运动一来,咱这上山下乡就该被否掉了。将来的人们不骂咱们傻蛋才怪呢。” “那有什么办法?你能说咱们就不下乡了?” “要有办法咱们还来这儿干嘛?我早就回城当工人了。” “你这是宣扬拔根!” “得了得了,别又上纲上线的。咱们还是接着讨论《实践论》的学习体会吧。 七班的同学们在组长的劝解下,纷纷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又开始重新讨论起“两论”课布置的作业来。
“货币不过是起一般等价物作用的商品。”从内蒙党校请来的政治经济学教研室副主任乔松在为知青共大的同学们讲课。 “要弄懂这个道理,当然还得回顾一下货币产生的过程。 “最初的商品交换里并没有货币参加。我们叫它‘简单的物物交换’,就是直接用一种具体的商品去同另一种具体的商品进行交换,比如用一袋粮食去交换一只羊。 “后来,可供交换的商品种类越来越多。这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需要A商品(比如粮食)的人手里可能并没有对方需要换回的B商品(比如一只羊),只有他想用来交换的C商品(比如一种劳动工具铲子)。这时候,如果没有人需要这种劳动工具,商品交换就没办法进行了。于是,为了使商品交换能够继续正常进行,就产生了一种大家都公认其价值的特殊商品。大家都用自己的具体商品先与这种特殊商品进行交换,再拿了这种特殊商品去找自己需要的商品进行交换。这时候,这些特殊商品就成为其他商品的一般等价物。在历史上,充当过这种一般等价物的商品有牲畜、贝壳和其他许多具体商品。最后,由于金、银这些贵金属具有价值密度大、质地均匀、便于切割、携带和保存等特点,它们渐渐地成为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所公认的一般等价物。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商品成为了一种固定地起一般等价物作用的商品,而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货币了。 “……” 下课了。同学们照例又开始了相互间的调侃式议论。 “我算听明白了。什么事都是从人类社会生活的实际需要开始的。想当初要是没有交换的需要,直到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商品的,就更别提什么货币了。” “那咱们上山下乡也是当今社会的一种需要了吧。” “肯定了。如果没有需要,国家干嘛费那么大劲让咱们都下乡啊?” “不对吧。我可听说有不少地方并不需要知识青年下乡呢,说是和当地贫下中农争口粮嘛。” “那只是一种局部性的意见。我说的需要是指全国总体上的需要嘛。” “可要是大多数农村都不欢迎咱们知识青年,这情况又该怎么解释呢?” “是啊。我可也听说这种情况不算少数呢。” “那谁知道啊。大概是农村落后思想在作怪吧。”回答的人也糊涂了。
可以肯定地说,毛主席“两论”的学习和政治经济学理论的讲授,确实让当时思想上还相当懵懂的知青学员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打开了自己的思路。为这批学员后来的成长奠定了一个最初步的思想基础。
第十九节
“你知道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嘛。” “我不是说定义,而是说你所体会的革命现实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体会啊?……轰轰烈烈、激动人心、嗯……再就是人人激昂奋进,个个……” “算了算了,你快别乱编现想了。我只问你,革命者除了干革命以外,还有没有什么一般平民的生活啊?” “那当然会有的。你想啊,革命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革命者是指那些以革命实践为自己终生职业的人们,他们在日常社会生活中总是要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来掩护和养活自己吧,所以可以肯定,他们就一定会过一般平民的生活的。” “唉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啊。都说咱们上山下乡是革命。那咱们不也就是革命者了吗。尤其是来了共大了,咱们以后不就也成了职业革命者了吗。” “对呀。那又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清。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对。只是我在想,像咱们这些还几乎并不怎么懂得革命的知青这就快成了职业的革命者了。你说这个革命是不是太儿戏了点啊?” 这是入学教育后期的一个傍晚。晚饭刚刚吃过,同学们各自抓紧开会前的一段空闲时间,在忙着处理自己个人的一些事情。水房外边的空地上,蹲着两个年龄不大的学员。提问的一个叫力群,是从乌海市到郊区插队的小知青。小伙子为人既踏实又肯干,对于学校组织的各种政治学习还特别认真。另一个叫刘惊涛,是从呼和浩特到巴盟插队的小知青。他的下乡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担任了一年多生产队长了。在一些小年龄学员当中,他是公认的思想比较活跃、理论上比较成熟的一个。因此,当两个人一起来到水房洗衣服的时候,力群向刘惊涛提出了自己思想上的一个问题。
两个人的这段对话,被刚巧路过的卫东听到了。这时候,他正悠哉游哉地叼着一支劣质烟卷,拖着那条仍然不很利索的病腿,百无聊赖、一颠一颠地东游西荡着。 卫东可没洗衣服。由于同学们对他特别照顾,他的衣服往往都被女同学们抢走洗掉了。关于他的衣服,在同学中传得最广的还要数那数不清的虱子了。那些本来挺爱干净的女知青们,甚至在老乡家里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挤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虱子群,乍一见到这些小东西,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幸亏她们还都充满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把这些小东西当作是当时知青们艰苦奋斗的活见证。才强忍着恶心,把卫东那堆烂衣服一次又一次地洗干净了。 “你们知道‘巴黎公社’吧?”好为人师的卫东猛地插进了两个人之中。 “知道啊。那不是世界无产阶级的第一次革命实践嘛。”两个洗着衣服的同声回答。 “我看过一本关于巴黎公社革命实践的实地报道书。我也是从那里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革命的。不说别的,你们总该知道巴黎公社的实际领导人是一个叫罗伯斯庇尔的吧,那可根本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者啊;而且巴黎公社当时的许多实践其实比咱们在文革初期搞‘打、砸、抢’的时候还要乱七八糟呢。可马克思就是从这种当时老百姓谁都没看出来的情况下,硬是认定了它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次伟大实践。咱不说马克思的眼光有多锐利,可真正的革命实践肯定不会只是像咱们从书本上读到的那么纯粹、那么典型的。况且,咱们好歹还都是实实在在地学了不少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知识青年呢,至少要比那个什么罗伯斯庇尔要强些吧。因此,力群你完全不必因为自己理论上感觉不足而信心受到影响的。我想,咱们所能做和所需要做的,应当是从现在这一刻认真做起。只要信念坚定,坚持不懈地努力做下去,就像毛主席讲的‘坚持数年,必有好处’嘛。” “噢。我明白了。还是得把理想和现实真正地结合起来。既要像马克思信奉的那样‘目标始终如一’,又应该强调脚踏实地,把自己实践里的每一天踏踏实实过好。”刘惊涛的反映很快。 “对啊。这就说到根子上了。我觉得最难的还是‘坚持’二字。你们想啊,一个人一天只要真的学到了一点知识或者道理,几年下来那还了得吗?关键是绝大多数人一旦过得下去、或者自认为‘忙不过来’、其实是觉得所学已经够自己用了,就放弃了学习,所以社会上真正有出息的人总是少数。”
“……” “……” 聊天继续着,旁边围上了一群学员……
在一间学员宿舍的门前台阶上,另围了一群热烈讨论着的学员们。黄念生在这里成了讨论中的主讲人。 “你说这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有学员随意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想说人怎么活才有意义吧?”黄念生笑咪咪地反问对方。 “可能吧。是‘有意义’还是‘有意思’啊,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要我说啊,就一个人个人的主观感觉看,这两个命题其实是一回事。‘有意义’是从宏观上也就是整个社会的角度定义的;而有意思则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所感觉到的。” “可我总觉得每天在乡下为自己的生存和最琐碎的柴米油盐而绞尽脑汁,除了感觉累以外,什么意思、意义的都感觉不到啊。”第三个人插进话来。 “这是一定的。你原来在城里的生活条件比下乡后好得多吧,特别是你原来根本用不着干这么重的活吧,最重要的是你原来的一切可以依赖父母,而现在的一切可只能靠你自己了。于是,在你的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是对于自己生存保障的危机感。于是,你感觉到没有时间和条件去再考虑别的什么事了,每天都被你自己潜在的这种思想负担压得透不过气来,当然不会感觉到其他什么意思和意义了。” “可是,吃饭问题和累的问题都是事实啊,我总不能避开它们去空想什么解放全人类吧。” “对啊,毛主席不是说‘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嘛。”旁边又有人插嘴了。 “不错啊。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了。一切最深刻的革命道理,实际上都是从吃饭问题开始的。古往今来,任何一场革命都是起因于吃饭问题。奴隶没饭吃,而且连活着都有问题,于是有了奴隶起义;农民种出了庄稼却没饭吃,这就有了农民起义;无产阶级也首先是穷到了没饭吃,就有了无产阶级革命。就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这个道理吧,还不是因为只有当全人类都由于社会化大生产和无产阶级革命,而摆脱了一切阶级压迫,最终全部都成为现代产业工人这样的劳动者,那无产阶级才能够最终获得自身解放所必须的客观物质条件嘛。” “别讲那么多大道理。来点实际的。说说咱们上山下乡的事儿吧。”又有人在旁边插话了。 “那就更好理解了。你们想啊,知识青年下乡后遇到的一切生存或生活问题,是不是都是当地农民社员们长久以来已经存在的问题啊。不同的只是当地社员已经像鲁迅讲的那样‘过惯了’,而咱们知青则是更加能亲身感受到城乡差别的严重性罢了。不过,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因为人只有不满于现状,才可能产生改变现状的念头。受不了每天为最基本的生存问题烦恼,就可以主动地寻找出路了。那些想方设法回城的咱们先不去说它,那虽然能够解决知青个人的出路问题,却解决不了农村牧区自身长期存在的贫困;而如果咱们知青能够把自己个人的问题同当地社员的根本转变问题联系起来考虑,这个出路可就有了明显伟大的社会意义了。” “自己顾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再去顾别人可能吗?”又一名学员怯生生地小声插了一句。 “所以革命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呀。‘要革命就得有牺牲’,这句话的道理不就在这儿呢嘛。” “对啊,要是这么一说,咱们现在每天做的任何事,不都是为了解放全人类在忙呢嘛。” “是啊。要是大家都总是这么想。也还真是挺有意思的,那就生活得更有意义了吧。” “可我怎么只是在咱们学校里才能感觉到这种意义,而在队里的时候就只感到苦得熬不出个头似的呢?”一名才下乡不到一年的小家伙嘟囔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革命是千百万人共同的事业。当一个革命者最难的就是在有的时候他必须独立作战。他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宣传群众、教育群众、引导群众来和自己一道干,才可能最后达到掀起革命高潮和完成革命历史使命的目标。你在队里的时候,别说社员们大部分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你自己不也还是懵懵懂懂的吗。现在你来了咱们共大,这个集体里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准备为了这个事业奋斗的,已经形成了一个革命的总体气氛,当然你就容易有信心了。所以说啊,咱们得在这里好好学习,多学些道理,多增加些决心和信心,毕业以后还得相互间勤加联系,再通过咱们去努力宣传当地群众,慢慢的就会看到收获了。”黄念生循循善诱地耐心为同学们解说着。
另有一些学员,或坐或立在学校食堂门外的几块大树墩那里,正在进行着热烈的议论。 议题是从大家身边这几块大树墩开始的。题目可以称作“关于价值的讨论”。 “你说这个老树墩子啊,它忙活了多少年了,现在总算到了它可以歇歇的时候了。”很明显,这只是一句随意讲出的纯粹应景儿话。如果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认真对待它的。而在当时的知青共大,它居然成了一次讨论的起点话题。 “你这话逻辑上有问题呀。合着它只要活着就得乱忙,只有死了才歇得下来?再说了,如果就这么让它朽掉不是太可惜了吗。我看还得让它继续发挥余热。”这不,还真有人要跟他较这个真儿。 “什么发挥余热啊,把它放在这儿就是为了劈了它当柴烧的。”第三位聪明人接过了这个话茬儿。 “我又没说这老树墩子不再有什么用处了。我说它们现在可以歇歇正是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它现在这一刻的存在事实嘛,怎么会有什么逻辑的错误呢。”第一名发言者开始为自己的议论辩解。 “那也不对,我现在坐在它身上,那它不就是仍然在发挥着自己为人类服务的余热呢嘛,恐怕不能把这叫做‘歇歇’吧。”第二位发言者当然也立即给予还击。 “嗨,这块树墩的样子像不像一个龙头?一把火就烧了多可惜呀。要是谁会雕刻,把它修理一下,那不就成了能够传世的工艺品了。我看呀,这才是这块老树墩最好的归宿呢。”又一名学员提出了自己新的看法。 “那叫根雕艺术。还真有人专门干这一行的。”一位“小聪明”赶紧向大家卖弄自己的一份知识。 本来似乎完全没有内容的闲聊话题从这里开始集中起来。 先是有人叹息大家刚才对这树墩作用的不同评价,实际上是给它规定或者说设计了一些不同的命运,而且相当明显的是,这些不同命运可能给树墩带来完全不同的预后——或者焚烧成灰烬,或者作为工艺品长期被人珍藏把玩。如果拿它来比较人生,那么人生不也一样可能因设计上的不同而出现许多根本不同的色彩吗。 接着,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了人生的价值定向问题。 “我看人的一生是得好好设计。不然不是过亏了吗。” “哪那么容易。人生的设计是有条件约束的。不是你想怎么设计都行的。就说你吧,现在设计想当国家主席,可能吗?” “你这不是抬杠嘛。我能不知道设计得依照既定的可能条件?我想强调的是在一定制约条件下人生还是应当认真设计的,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这就像咱们刚才扯到的这个大树墩子。它的命运设计也只能从它的特质来定,总不能考虑让它改造成个飞机什么的吧。” “那咱们能够为自己设计的空间可就并不那么大了。”一位学员叹了口气。 “那也不一定。就说咱们自己吧。光只是‘如何在自己现在的第二故乡里真正做到大有作为’这一条就有几乎是无限的空间等着咱们去精心设计呢;再说了,如何过好你自己现实的每一天,不都是可以也应该值得你自己认真思考的人生课题嘛。”
“这话有道理。人总是得在自己现实的人生舞台上进行实践。这里最重要的道理,在于进行这种设计的基本依据必须符合自己的实际情况,而且这里讲的实际情况既包括了每个人自己的主观情况,还得包括许多相关的客观情况。这就是古人讲的,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看把情况全弄清楚才是最难的。因为人能真正认识自己都特别难,更别说正确认识客观形势和其他客观条件了。” “要叫我说呀,其实对每一个人来说,真正困难的不是设计自己的时候空间够不够大,而是有多少人能够坚持数年地做到自觉履行对自己人生的设计。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做到设计人生的?不是生存环境太优越而不必设计,就是相反由于环境太恶劣而无暇设计;再加上一些设计得不科学、实际上近乎幻想的无效设计,还能剩下多少有效的设计啊。你们自己想想,咱们每个人自己有多少次认真设计过自己的人生啊?” “还真是的,我就从来没设计过自己的人生。” “我也没设计过。” “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 “看,我说的没错吧。其实我也只是有感而发。马克思曾经特别喜欢的一句格言就是‘目标始终如一’。我体会这就是一种对人生的重要设计。仔细想一想,真做到这一点还是非常困难的。对咱们这批人来说,能不能学会这一条还真是挺重要的。它会对咱们的明天产生重大实际影响的。” “有道理。” “是得好好想想了。” “……” “……” …… 像这样天马行空般的课余聊天,由于话题往往是随意产生的,因此差不多可以涉及到学员们思想认识的各个方面。可能是这所学校特殊的研讨气氛中本来就没有多少为了迎逢什么政治需要而必须做的“姿态”,也可能是由于文革中长期养成的一种不愿意在闲聊中牵涉任何政治的习惯,这些讨论竟然从来没有接触到过当时的“批邓”实际。也恰由于此,同学们反而都觉得这样的讨论不虚不空,还挺有意思。同时,由于是闲聊式的讨论,所有说的人和听的人思想上都没有任何压力,于是,说者固然可以畅所欲言,听者也反而能够记忆牢固、印象深刻。这对于大家在正式的课堂上所学到的政治理论,无疑是一种相当有用的补充。
第七章 朝 圣
第二十节
“农业学大寨”是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一段非常有代表性的重大事件。
从农业合作化开始,如何通过集体的力量对家乡进行改开换地的大规模改造,一直是国家在农业战线上宣传的一个重点。山西省昔阳县的大寨大队,以全国劳动模范、党支部书记陈永贵为代表的一批社员们,硬是靠了自己的双手,大家抱成了团地埋头苦干着,对大寨所谓的“七沟八梁一面坡”进行了持续不断的大规模治理,为中国农民在当时条件下走出贫困树立了一面旗帜。 文革前的大寨,还只是建国以后逐步宣传和树立起来的众多农业生产典型中的一个榜样。当人们从这些众多的农业典型中广泛汲取各方面有益经验的时候,几乎任何人都只会去佩服大寨人战天斗地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而到了我们的学员去参观大寨的文革时期。“农业学大寨”被某些人根据自身的政治需要几乎完全神化了。大寨成了一个被特别突出起来的唯一性模式,从其他众多农业典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当时农业战线的“革命圣地”。
对于以扎根农村牧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己任的知青共大学员来说,能够于学习期间亲往大寨参观一次,无异于最狂热的宗教徒终于得到了毕生中唯一一次到教义中最神圣的圣地去朝拜的荣幸。 为此,知青共大作为一所专门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而建立的特殊大学,远在筹备期间,就已经确定了这次前往大寨的行程。虽然组织这么多人经由交通还很不便利的内蒙、到同样交通不便的山西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尤其是那么多人沿途的后勤服务更是没有人有过这份实际的组织安排经验。然而在“对于任何任务都只能不折不扣地完成”这种业已形成的共大校风的影响下,参观计划终于成行了。 大队人马经过打前站的同志精心筹划,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学员们一个个激动万分,带着最大的期望和诸多的实践问题,还有对大寨人最崇敬的心情,一路风尘下了火车倒汽车地直奔山西省昔阳县而来。
“我站在虎头山上,迎着朝阳放声歌唱。……”学员陈百春和爱武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了虎头山顶一块尚属平坦的巨石上,迎着实际已到中天的太阳、沐着相当强烈的山风,尽力放开了自己年轻的歌喉,唱起了这首当时的乡下人尤其是知青们几乎人人熟悉的对大寨的颂歌。歌声在群山间悠游回荡,伴着二人身后、半山腰上和山脚下散站着的其他学员及另一些参观者们自然跟随的合唱声,像极了一幅亿万农民学大寨的壮丽图谱,写尽了人们到大寨参观的虔诚心态。 这是大伙儿到达大寨的当天。大队人马刚刚下了长途汽车,学员们就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爬上了象征大寨形象、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十分著名的虎头山。 围绕着这座并不太高的山峰,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人造小平原”和星散在其间的劳动者和参观者们。远处的崇山峻岭包围拱卫着这片被大寨人多年辛勤开垦出来的著名土地,给人以“万山丛中一抹绿”的愉悦,更让人感受到一种“人定胜天”的豪迈。初到大寨的人们,无不被这天下人间改天换地的壮丽景色所感染激动,这首歌曲就自然地成为大家抒发感情的首选了。 细心人注意到:在这幅怎么讲也相当壮丽感人的真实画卷里,那么多的歌者中,居然没有一名大寨自己的社员在里面!是因为他们忙于战天斗地实在没时间参加这份浪漫,还是日复一日的四方来客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而激情不再,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呢?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