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睛的白桦林》(影视文学剧本)根据长篇小说《天国之吻》改编 在那个充满着诗意的地方,生活从来就不是诗!——易中天 片头字幕中男女声混合画外音: 仅以此片献给我的同时代人——我们共同拥有一个相同的回忆,一种完全相似的命 运,一道终生都难以愈合的伤疤....十年,正是从十七八九岁到二十七八九岁,人 生最美好的春天,就这样被白白断送了,我们象羔羊一样被送上祭坛,无辜又无谓 的做了一个疯狂时代的牺牲品。试想当年,我们有谁不是带着心灵上的伤痕和身体 上的疾病回城?又有哪个不是象逃离瘟疫一样迫切而急于逃出那个至今回想起来都 是一个恶梦的地方....那种残酷的体力劳动和非人待遇,极左又极端的政治与精神 枷锁,简直就是流放,是劳改,是一座没有围栏的集中营! 挨饿,文革,下乡,反城后大龄,待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又下岗失业.... 原来那个阴影竟然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整整一生命运的底色! 我们不只是那个时代的注脚,我们是那一页历史的全部!这是一段没有结论的历 史而没有结论的历史又怎麽会平静?——老知青!我们的名字将在历史中永存! 水阁家。水阁正呆呆的捧着一张医院开据的肺癌通知单看着,突然他腿一软瘫坐在 沙发上。这时传来儿子航航的呼叫声。 航航:“爸——爸!快拿盆来,看我买的大对虾全是活的....” 水阁急忙将癌症通知单藏起。穿着一身崭新军装的航航冲进来。 航航:“爸!你看哪,活蹦乱跳的.....生命!这就是生命.....” 突然航航一失手,朔料袋里的大对虾划落下来。 洒落在地上活蹦乱跳的对虾。 水阁茫然望着对虾阴郁的脸。 火车站站台上,一列满载着入伍新兵的火车正在等待出发,满站台都是送行的人群。 宣天的锣鼓声中,航航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他兴高采烈的和爸爸告别,而水 阁却怎麽也高兴不起来,他深情的望着儿子,眼睛里含着泪水。他尽量让自己做出 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他不能让儿子看出他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痛苦与绝望。 航航:“爸爸,你就等着瞧吧,不用多久我就会把立功喜报寄给回来的....你气管 不好,出门别忘了多穿衣服,....还有,别忘了按时吃药!”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驶出站台。 水阁突然象从梦中醒来一般追着火车飞快的跑着,大声向着远去的列车喊起来。 水阁:“航航!航——航!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水阁力不可支的俯下身抱头饮泣。 不夜城,水阁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倪弘闪烁的街道上默默走着,身影孤寂又冷清。 他走到一个夜总会门前停了一会,又走开,没走几步又重新回来,犹豫的站在那里, 他看到进进出出的大都是年轻人,门前停放着的一排高档轿车,似乎醒悟过来,立 刻又转身便走。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夜总会小姐的充满着柔情的呼叫声。 小姐:“先生,天这麽冷,请进来暖和暖和吗....” 水阁立刻停住脚步,想了想,毅然决然的走了回去。 小姐将水阁领引到一个不大的包厢,然后递上消费卡。 小姐:“先生请选...” 水阁:(一边咳嗦着一边推开小姐的手)“给我来点热的....” 小姐:“是的先生!” 片刻,一个衣着入时,脸上涂着浓妆的小姐端着一个装有几杯装饰精美热饮的托盘 走到水阁面前。 早已冻僵了的水阁急忙端过一杯,连吸管也不用,一口气喝下。 小姐:“先生慢点,别烫着...” 水阁:(喝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啊,好多了....”(奇怪的看着小姐)“你为 什麽要在这?” 小姐:“这是我负责的包房...” 水阁:(又拿起一杯,用吸管慢慢喝)“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该找个工作吗” 小姐:“先生,这难道不是工作吗?” 水阁:“我的意思是说....你,你可以做点别的” 小姐:“如果我们都不做这个,那麽谁给先生象您这样的人带来安慰呢?我没有一 技之长,也读不起书,小学没念完就帮妈妈下地干活了,现在只好做这个了,这也 是我们女人的最原始最简单的工作了...” 水阁:“是啊,老百姓家的孩子能干什麽呢?小人物活在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是一种 灾难啊.....” 小姐::“先生,家里还有什麽人?平时没人陪您说说话吗?” 水阁:“每天我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是想跟谁说说话,可是就是没有 这个人,儿子在部队,就是他在家,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他不但帮不了我还要为我 担心,为我承受痛苦,我不能影响他的前途,他还要提干入党,....人活着就是一 种痛苦,为生存挣扎,又要面对死亡的恐惧....” 小姐:“您怎麽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水阁;“没什麽,我没有几天活头了....” 小姐:“看您说的,您把我给吓着了!” 水阁:“不,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 小姐:“哦.....”(开始惊讶的目光渐渐变得充满怜悯与温柔,她起身轻轻走过去 坐在水阁身边,又轻轻的握起他冰冷的手).....是癌吗....现在医学这麽发达,有 些癌症还是可以治愈的!” 水阁:(也一样深情的望着她)“是啊....你是一个好姑娘.....” 北国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两条绵延伸展着的铮铮铁轨,在风雪肆虐下闪着肃杀的寒光。一辆奔驰的内燃机列 车随着一声由远而近的“呜呜”长鸣驶入画面。 车厢内,暖意哝哝,列车员拎着水壶在给每一位乘客送开水。仅靠车窗位子坐位上 坐着一脸憔悴的水阁,他正一手拖腮,两眼凝视着窗外那一团团被狂风卷起的飞扬 的雪花.... 列车员拎着水壶走过来,水阁拿起水杯接了满满的一杯,开水升腾着团团热气,他 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几粒药片吃下去。 男声话外音:当一个人的生命已进入倒记时,他能想些什麽和做些什麽呢?..... 他已没有权利去选择,只有等待死神无情的宣判。此时此刻他看到了灾难的力量, 这让他发现了真理,使他对生活真正睁开了眼睛,原来人就是这样愚蠢,当他即将 离开生命的时候,才这般真切的感到了生命的可贵。也正是在这个再也没有权利去 做什麽的时侯,才突然发现,原来他要做的事情竟然还有那麽多,好象该做的事都 没有做,却做了那麽许多不该做的....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也许还来得及,就 让我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吧! 现实。沉思中的水阁好象觉得有人在曳他的胳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 小女孩:“爷爷,能帮我念念吗?妈妈她太忙了....” 水阁抬头看看对坐那个正在行李架上忙呼着的少妇,又看看小女孩,接过她手里的 书,这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水阁翻了两下书页,看到里面美丽 的小人鱼的画面,似乎很有感触。 小女孩:“爷爷,你说小人鱼真的会变成泡沫吗?” 水阁:“不,她变成了一道彩虹,在美丽的天空中照耀....”水阁说话的神情象似 在自言自语.... 小女孩有些不解,奇怪的望着水阁。 闪回:团团飞雪演化成天边朵朵飘动的白云。 初夏的北大荒,百花盛开的原野,如火的骄阳蒸烤着大地。阵阵热浪在空气中跳动 升腾.... 男声话外音: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也是一片血腥的土地,它埋葬了我们整整一代 人的青春,也埋葬了我那美好的初恋时光....我不知道此行能不能见到她,也不知 她生活的怎样,是幸福还是不幸..... 一片望不到边新开垦的处女地,铲地的知青们如稀落的星星洒落在田间,有的才刚 刚铲出地头,一大部分都在中间,另有极少的几人以完成任务。 水阁是第一个铲到地头的知青,他扬起头直了直腰,一边用手捶捶后辈,然后拿起 挂在手腕上的刮锄锄板将锄头上的粘泥刮掉,又急忙转身接起一根垄重新挥舞起手 里的锄头。 地中间的一根垄上,弯着腰吃力的铲着地的女青年,草帽下一张汗流满面的脸,她 不时直起腰捶捶背,突然间看到前面接自己的水阁,不觉有些羞涩,他幸福的笑了 笑,一边又急忙加紧舞动起手中的锄头。这便是我们的女主人公紫雪。 终于两只锄头轻轻的勾在一起,水阁和紫雪相互深情的凝望着,眼睛里充满着温柔 和疲惫..... 随着一声清亮的鞭哨声,一辆送饭的二马车驶入画面。 有人高喊:“来了,饭来了....快喂肚子啊...” 铲地的青年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炊事员先把一桶凉水从马车上拎下,汗流浃背的青 年们立刻将水桶围住,大家用一个印有毛主席语录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的抢着喝起 来。抢在前面的都是男青年,女青年们都耐心的在后面等着,一边用挂锄板修理自 己的锄头,还有一些人开始排起队领饭。 男青年们大多都不洗手,只是用两只手在一起搓搓,或在衣服上随便的蹭两下便拿 起包子就吃。 水阁和紫雪走过来,看着这些围着喝水和排着队领饭的青年们,他们停下脚步,水 阁把自己修理好的锄头递给紫雪,然后又拿过紫雪的锄头修理起来。 紫雪:“吃过饭,我们去踩黄花菜好吗?” 水阁:“恩....你煮的蘑菇挺好吃....” 紫雪:“要是再加点味精就好了” 水阁:“那就鲜大劲了” 紫雪:“有那麽香吗?我可是用脸盆煮的....” 水阁:“你就是用脚盆煮,我们也照样会吃着香!哥们们都等着呢,整天追着我去 采蘑菇....他们都还没吃够呢” 紫雪:“恩,下次我一定用脚盆来煮....” 水阁:“那就更有风味了!没听人家说洗脚水也能把发面吗....” 两个人都被自己的话逗的大笑起来 等水桶边还剩很少几个男青年时,女青年们才上前去喝水。 紫雪喝了一缸子水,又舀了一缸子递给走过来的水阁,渴急了的水阁一口气将水喝下 又伸手到水桶里去舀,当他看到水桶里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水时,便把缸子递给身边的 一个女青年,转身在马车上的大笸箩里拿了两个包子,又随便扬起胳膊将落在包子上 的一层苍蝇赶走,被赶走的苍蝇又飞回来,他便站在那里一边吃一边赶,去厕所的炊 事员跑回来,急忙拿起蝇甩子才把那些苍蝇都赶跑,还有几只死苍蝇掉落在白白的包 子上。炊事员便用手一个个将它们捡起仍掉。 女青年们用仅剩的一点水洗手。和女青年在一起洗手的还有一个男青年,他就是那个 被大家称做“小秧子”的卢洋洋,他长的又瘦又小,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孩子,有些嬴 弱不堪的样子,也是这些青年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爱干净不喜欢烟味,喜欢和女 青年们呆在一起。 紫雪用手绢将刚刚洗过的手擦干净,回身拿起两个包子,边吃边向水阁走去。 刚刚在地头检查完的老连长走过来,看到水桶里已经没有水了,顿时一股怒气。这是 一个当地的农民,典型的贫下中农,古铜的脸上浮着一层泥土,健壮的身体充满着力 气。 老连长:“是不是又洗手了?哪那麽多臭毛病!(回身对炊事员)回去再派人送一桶 来” 老连长边说边用他那黑糊糊的大手抓起包子就吃..... 不远处,一阵哄笑声。大家正围着卢洋洋起哄。 别的小伙子耳朵上都别着香烟,而他的耳朵上却别着两朵小花。 男青年们嘲笑他,女青年们也看他好笑,大家越是笑,他就越是害羞,竟无地自容的 扭捏作态起来,这更是引起一阵阵轰笑声,大家的笑声连成了一片..... 吃完饭是小青年们的休息时间,他们有的把几张锄头并排放在地上当床躺在上面睡觉, 有的三五人凑到一起打扑克下相棋,走五道,还有几人在捧着厚厚的毛选学习,老连 长还在拿着他的锄头挨个垄检查,将青年们没有锄干净的地方再锄一遍。更多的人还 是三三两两走向豆地边上的一片大草原,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男青年们向一边,女青 年们向另一边,各自寻找到他们自己的天然大厕所..... 正午的太阳如火般燃烧,这是北大荒夏日里最炎热的时刻,天空高远透澈,没有云也 没有风,空气象静止了一般,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热”.... 万紫千红的大草原,百花盛开,百鸟齐鸣,百虫争唱,被这秀美大自然吸引和陶醉的 青年们也如这草原上的一道风景穿行在白花丛中,他们大都是来采黄花菜的(也叫野 百合,可以直接煮了吃,也可晒干了带回家),还有的只为散散步,轻松一下.... 水阁和紫雪每人手里捧着一把刚刚采摘的黄花菜,他们相互望着,幸福的微笑着 , 早已忘记了一身的疲惫。 水阁拿出口琴轻轻吹了两下 水阁:“我想知道,什麽时侯你想唱歌?” 紫雪:“五音不全的时候.....” 水阁:“那麽现在呢” 紫雪:“正好是....” 随着悠扬的口琴声紫雪轻轻的哼唱着... 突然她捂着肚子叫起来。 水阁:“怎麽了?” 紫雪:“不好,我可能是要大便....” 水阁:“你不是刚刚去过吗?” 紫雪把黄花菜一把摔在水阁的怀里,发疯般向不远处的灌木林跑去。 水阁抱着一大抱黄花菜,笑着望着紫雪疯狂奔跑的背影..... 现实:火车在一个亮着几盏灯的小站停下,检修工在车下用锤子叮叮当当敲打着车轮。 昏黄的灯光透过风雪泛着团团朦朦胧胧的光环,象一个深沉而久远的梦境....。 水阁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努力让自己定了定了神,似乎眼的一切已是一个陌生的世 界。他环视了一下整个车厢。上下车的人们在他眼前匆忙穿行走过,踢踢踏踏的脚步 声山响,新上来的人在扑打着帽子和身上的积雪,也带来一阵阵清新凉爽的气息。火 车猛烈的晃荡了两下又重新启动。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人们拿着各种食物在吃, 大都是面包香肠蛋糕水果之类....几个当兵的凑在一起打着扑克,一阵阵嬉闹声起哄 声不绝于耳。水阁注视着这些看起来还是孩子模样的新兵,一边从背包里拿出药瓶倒 了几粒药片放在嘴里,又在茶几上拿起水杯,扬着头大大的喝了两口将药片咽下。这 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苹果的小女孩走过来。 小女孩:“爷爷,您感冒了吗?” 水阁有些心不在焉的遥了遥头。 小女孩:“那您为什麽总是吃药啊” 水阁对着小女孩苦苦的笑了笑..... 夜深了,车厢内也开始渐渐安静下来,除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摇篮般有节奏晃动的铁轨 撞击声,就是那几个东倒西歪睡着的新兵小伙子轻微的打鼾声。对坐的小女孩也依偎 在母亲怀里甜甜的睡着了..... 火车依然轰轰隆隆的在茫茫雪原上飞驰。 闪回:车厢昏暗的灯光幻化成北大荒男宿舍的灯光.... 灯光下,几个男知青在打扑克,卢洋洋脸上贴满了纸条,这是对输牌者的惩罚,显然 他是这几个玩牌青年中输的最惨的一个。 卢洋洋:“不好不好我要解大手....”说着把牌一摔,迅速跑出宿舍。后面传来起哄 声。 厕所入口处,卢洋洋“啊!”的一声被拌倒在地上,起来一看是水阁躺在那里。 卢洋洋:“水阁?.....你怎麽在这儿,连行李都搬来了?....嗨嗨,你整个晚上都是 在这睡的吗?!....” 水阁:(有气无力的)“不行了,总是要上厕所,来不及了....快,快扶我一把...” 卢洋洋急忙将水阁扶起,一边叫着:“快快,我也要——“啦”出来了....” 两个人同时蹲下,立刻“扑哧扑哧”的一同川起“酱竿”浠来。 卢洋洋:“哎呀好痛快,好痛快!....我卸完货了你呢?”听不到回答声。 卢洋洋:(一把撕掉脸上的纸条)“总得有人输吗,那我就让他们在我身上找尊严吧” 水阁:(仍蹲在那里痛苦的用手捂着肚子)“你可以不玩吗” 卢洋洋:“那我可不敢,他们会打死我的,好了我先走了,你怎麽样,用不用我帮你 把行李再搬回去?” 水阁:“不,我就在这睡吧,这里挺好,也挺风凉的....” 卢洋洋:“那好,我先走了,他们还等着我呢”一溜烟,卢洋洋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下,水阁苍白而痛苦的脸。他感到一阵阵昏眩.... 白天,男宿舍。女卫生员在给因病不能出工的知青病号量体温,打针吃药。水阁是这些 病号中最最重的一个,看样子他得的是急性痢疾,上吐下泻又高烧不止。卫生员在和他 的班长马皇商量。 卫生员“看看不行就得送团部了.....” 马皇:“那也得让他先吃口饭再去,两天了,就喝点糖水” 食堂里正满满的摆着一桌酒席,连队领导在招待团里来检查工作的首长。 马皇走进来,见此情景不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不由分说就冲着满脸堆笑为首长敬酒 的老连长吼到:“病号饭什麽时候给送去呀?” 老连长:“喊什麽?没看见有首长在这吗!” 马皇:“首长算个屁,首长也得让病号吃饭!” 老连长:“你给我滚出去!等首长走了我再收拾你!” 马皇几大步走过去,伸出两只手,不由分说一把将桌子掀翻。 满地的饭菜和被打碎的碗碟.... 马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下几只鸡咯咯叫着跑过来,他猛的腑下身抓住一只,并迅速 将鸡脖子一拧,那只老母鸡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断气了..... 窑地,几栋拱形砖窑正炉火正旺,光着膀子还热得汗流夹背的小青年们一边不住的用毛 巾擦汗一边把一抱一抱的树枝从窑底炉口处续进去,火光从窑洞的每一个风口跳出来, 和炎炎的烈日一道蒸烤着世界,战抖着跳动的热浪添着这几个烧砖小青年那烤牛排一样 的酱紫色又油光锃亮的脸和臂膀,他们的样子有些懒散,象一棵棵被阳光烤焦了的秧苗, 耷拉着脑袋,不停的喘息着,又不时大口大口喝着凉水... 马皇走来,把死鸡往地上一扔,青年们立刻象扎了吗啡一样兴奋起来。“嗨!海!这回 有酒咬了....万岁!你真伟大....哪弄的?多弄几只啊....” 马皇:“操!你以为吹气呢?你去弄个适适?吓破你胆!回头好了喊我一声啊!” 地上摆上几块砖头当桌子,小青年们席地而坐,一瓶白酒大家轮着吹着“喇叭”..... 马皇走过来,一把抢过酒瓶子仰着脖子喝了一口。 马皇:“喝!喝!有了酒连亲爹都不记得啦是不是?” 一青年(外号小北京)立刻拿出两只早已准备好的鸡腿,操着一口北京腔:“吃水不忘 挖井人吗哪能把大哥您忘了呢!您看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男宿舍,马皇正把鸡腿一块块撕着喂给水阁,水阁无力的吃着一边呻吟着..... 现实。火车驶入终点站——冰城。 时间已是第二日凌晨。肆孽了整整一个旅程的暴风雪也终于停止了。铁路员工在站台上 忙着清扫积雪。 水阁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剪票口,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位出租车司机从车窗伸出头 向他打招呼。 司机:“老同志去哪?” 水阁:“派出所....” 司机:“哪个派出所?” 水阁:“随便哪个....” 司机:“是不是被人偷了东西要报案?” 水阁:“不,是找人” 司机:“啊,明白了.....上来吧,你是要找一个只有姓名而不知道住处的人....是从 前的老友,对不对?” 水阁边上车边不停的点头。 司机:“他是哪个区的?” 水阁:“不知道....” 司机:“不知道?那我往哪给你开呀?” 水阁:“就找个最近的吧。” 司机:“最近的就是站前派出所,主要管治安,没几家住户....这样吧,我给你找一 个大一点的住宅区,你先查查。” 出租车飞快的行驶在大都市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之中,水阁在乘坐的出租车中透 过玻璃窗向外张望,街道两边晶莹剃透各种造型的冰灯雪雕吸引着他,让他感到一阵 阵惊奇。 派出所。水阁拿出一张紫雪当年的照片,这是一张二寸黑白老照片,页面有点发黄。 民警在电脑前为水阁搜寻着.... 民警:“没有,没有这个人” 水阁:“能不能再看看别的区?” 民警:“这是联网,全在这呢,整个冰城所有户口在册人员....” 水阁:“难道她不在这住了?出国了...还是...是不是不在了....不不,不可能!” 民警:“那也很难说呀,老同志,人到了这把年纪,可不比年轻人啊....” 另一民警:“现在的人,脆呀,我姑姑,刚五十出头,没了,肺管癌.....一发现就 是晚期,让人都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回家后几天 就....嗨!...” 水阁无助而绝望的望着那个民警。 旅店。水阁审视着这个新住处,这是一个二人间的房间。另一张床上放着几件衣物和 一个画夹子。, 他疲惫的将背包仍在地上便一头扎在床上不再动了..... 服务员走进来,为他送来暖瓶和被子,并询问他还需要什麽,他仍一动不动,强抬起 眼皮看了一眼女服务员,用几乎是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不.....” 水阁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达,忽然他看见一辆飞驰的公共汽车上的紫雪,正伸出头 来看着自己。 水阁激动的呼唤着,一边追赶着汽车。 汽车已跑的无影无踪了,水阁还是追赶个不停,他坚信紫雪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某个地 方等着他。终于,他看见前面的紫雪,便更是加快了脚步跑过去。然而,当他跑到呆 立在那里的紫雪面前时,他惊呆了,眼前的紫雪竟然是一尊晶莹剔透少女的冰雕.... 水阁猛的从床上坐起,原来他正在一个美丽的梦中。 太阳岛冰灯游乐园,水阁一个人在观赏冰灯,说是观赏冰灯,还不如说又是一次漫无 目的的寻找。他看周围人要比看冰灯的时间多,时不时就会发现一个他认为长的有点 象当年紫雪的女士便迅速走到那人面前仔细辨认,直到最后失望的走开.... 男声画外音:多美丽的一座城市,象童话一般,到处都是冰清玉洁的世界,我的白雪 公主你到底在哪里沉睡?我该用什麽样的魔法才能将你找到.... 闪回:北大荒冬日山林,一片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寒气逼人。 白桦林,知青在林中伐木。 男女组合,男青年砍树,女青年负责将砍下来的树拉到山下。 水阁和紫雪是一对搭档,他们合作的默契,得心应手。水阁用力抡着一把大斧,砍下 的碎木削四处飞溅。 突然他停下手,摘掉头上带着的扇呼着两只帽耳朵的狗皮帽子,再将黄棉袄脱下,此 时的他满脸流淌着一道道汗水,身上也冒着热气,整个人就象一个刚刚打开盖子的大 蒸笼,升腾着一团团雾气。 紫雪急忙走过来,将水阁扔在地上的棉衣拾起重新披在水阁身上。 紫雪:“不要命了,会感冒的!” 水阁:(重新又把棉衣撤下,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水,水....还有水吗” 紫雪立刻将一个军用水壶递过去,水阁扬起头,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紫雪趁机拿起大斧砍了几下,那笨拙的样子逗得水阁直笑。水阁一屁股坐在地上,学 着当地老农的样子卷起一根旱烟吸起来。紫雪砍着砍着,一不小心手里的斧把将围在 脖子上的大红围脖刮到地上并把她拌倒,不偏不移,她正好倒在了水阁的怀里,水阁 也下意识的将她一把抱住。两个人都楞住了,呆呆的相互看着... 终于,两颗压抑已久相互爱慕着的心爆发成一股不可抑制的激情,他们紧紧拥抱在一 起.... 突然,紫雪象一只惊弓之鸟抬头望着头上那一片茂密的白桦林,一边自语着:“它们 在看我们.....” 水阁:(也紧张的向四周张望)“谁?你说谁在看?” 紫雪:(指指树林)“眼睛,那些睁着的眼睛....” 犹如一只只睁着大大眼睛的白桦树树节的特写。 黎明如火光般燃烧在天边,晚霞染红了边河冰冻的河面... 现实 旅店。对床的小伙子是一个流浪艺人,整天背着一个大画夹子四处写生。现在 他正在给水阁画像。 水阁端坐在窗前的光感处,神态有些忧郁,他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眼睛睁的大大 的,而眼神却象散了瞳一样什麽也没有看,只是在望着一个遥远的虚无的世界..... 这个小画家是特意为冰灯游园会而住在这个离江边很近的小旅店的。他也同水阁一样 是来寻找的,而他寻找的不是人,而是以人为内容的绘画素材的,他总是称水阁为老 先生,水阁则叫他小画家,这爷俩似乎很谈得来,每晚都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对于这 个奇怪而神秘的老人,小画家充满着好奇。 小画家:“老先生,再给我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水阁:“怎麽。要走啊?” 小画家:“不是我,是你....” 水阁:“不,我不会走的” 小画家:“我看也是,人就该有点精神....(递过一张画)你看这只老虎怎麽样?” 水阁:“(欣赏了一下,有点失望)这哪里是虎,分明是只猫吗!” 小画家:(有些扫兴,又拿出一张)那你看这只鹰象不象?” 水阁:(一边看一边摇着头)“象只鸡....” 小画家:(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又拿出一张)“再瞧瞧我这匹狼,你不会说是只狗吧?” 水阁:“恩,这可是一匹真正的狼!....” 小画家:(忽然兴奋起来)....我想你一定见过狼吧?” 水阁:“恩,就象现在看见你....” 小画家:“是一只,还是几只?” 水阁:“是一大群,简直就是漫山遍野....” 小画家:“讲讲吧!,中午饭我包了” 闪回:夏日,白桦林。 林子里透着丝绸一样的日脚,微风吹过周围便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喧响。 水阁手里拎着土兰在采蘑菇。林中的小咬就象扫起来的谷糠密密麻麻的直往脸上扑,蚊 子瞎猛等各种咬人的昆虫围着他转,顷刻间,他的脸立刻就变成了一各肿胀的大菠萝。 水阁一边手舞足蹈的轰着那些蚊虫,一边停下来,看了看那采了满满一蓝子的蘑菇,决 定打道回俯。这时,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两只黑糊糊的小东西在动,走过去一看,原来 是两只小狼崽。而水阁以为这只是两只小狗崽。便兴高采烈的把土蓝里的蘑菇一下子全 部倒掉,再把两只正在恐惧的对他呲牙后退着的小狼崽抱起装进土蓝。 水阁:“好了好了,别怕,我带你们回家啊...” 水阁一溜烟跑下山坡。 傍晚,男宿舍。收工回来的知青们围住小狼崽,大家喜欢的你逗逗我逗逗。小狼崽害怕 的茨呲着牙.... 小北京:“哪弄的好可怕” 水阁:“山里拣的” 卢洋洋:“山里?该不是狼吧!” 水阁:“什麽狼,是狗,四眼狗。” 小北京:“肯定是狼,山里怎麽会有狗呢” 马皇:“就是狼又怕什麽,把它养大吗!” 卢洋洋:“还是中山狼呢,你这个东郭先生!” 饥饿的青年们涌向食堂,一边有节奏的敲着手里的饭盒饭盆,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汤 汤,兵团战士爱喝汤,一日三餐九碗汤,早晨喝汤迎朝阳,中午喝汤暖洋洋,晚上喝汤 送月亮....汤汤,兵团战士爱喝汤....” 吃完饭回来,马皇端着一碗大头菜汤,拿着一个馒头喂小狼。小狼哪肯吃,看着小青年 们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呜呜声。 卢洋洋:“哎呀,会咬人的!” 水阁:“没事,明天我再把它们给送回去” 夜深了,男宿舍里传出一阵阵打鼾声。突然迎合着鼾声的是一阵阵渐渐由远而近的狼嚎。 原来是母狼带着群狼随着气味来找它的孩子来了.... 第一个发现狼群的是小分队站岗哨兵,他立刻将其他队员叫醒。小分队排长找到熟睡的 老连长,几个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村口已有聚集着十几只的狼群在嚎叫,山坡上还 在三三两两不断向村口涌来的狼群。 老连长:“这是怎麽回事,小分队,赶快架机枪!” 立刻两廷机枪在村头一个址高点上支起,小分队所有队员也举起枪进入战备状态。 老连长:“我在北大荒呆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多的狼,这到底是怎麽一挡子 事啊....(忽然有所悟)“怪不得,吃饭的时候好象听说是谁在山里捡了两只小狗崽.. ..快,快到到宿舍看看,准是谁把狼崽子给请回来了....” 男宿舍里一片漆黑,小青年们熟睡着。两只被栓着的小狼崽卷缩在墙角,见有人来,立 刻呲着牙齿发出一阵吱吱声,两双眼睛冒着绿光。 小分队排长:“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他一边喊着一边狠狠啦下墙上的灯栓,整个 屋子一片通明。被喊醒的小青年们傻楞楞的望着小分队排长。 卢洋洋:(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惊慌失措的)“是不是苏修打来了?....” 小分队排长:(指着地上的狼崽)“是谁把这两个爷爷给请来的?啊!” 水阁:(忽然明白了)“是我!怎麽了?!” 小分队排长:“啊,我说你休病假休到山里去了,是上山打游击去了是不是,你抓的这 两个小俘虏可惹大麻烦了!”(一摔门冲出去) 水阁:“怎麽了?” 一阵高亢的狼叫声传到宿舍,小青年们一惊。水阁似乎感到了有什麽不对急忙穿衣服。 村头。一群人在研究对策。 小分队排长:“这麽多狼,恐怕火力不够啊....” 老连长:“只有一个办法....到机务排去找一捅汽油来 ,把那两个小狼崽子烧死,” 小分队排长:“这行吗” 老连长:“老狼是凭着气味找来的,把小狼烧死,气味没有了,狼群就会慢慢散去” 水阁气喘吁吁跑过来。老连长上前不由分说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的水阁两眼冒金星, 在原地 转了个圈后跌倒在地上。 老连长:“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你!” 小分队排长一手拎着装着两只小狼的土篮子,一手拎着瞒瞒一桶的汽油气喘吁吁的 跑过来,狼群的叫声更是激烈起来。 老连长:“烧!赶快给我烧!” 水阁:(从地上爬起护住小狼)“不!不能烧死它们” 老连长:“不能烧死他们,我就烧死你!”(对小分队排长)“听见没有,烧!” 马皇:“连长,给我一匹马!” 老连长;“你要干什麽?” 马皇:“我可以骑马把它们送过去!” 老连长:“不行,你不要命,我还怕出事故呢,赶快烧!” 水阁:“连长,不会有事的,让我们去吧,我们骑在马上,拿着火把,狼是怕火的” 紫雪:“还有我,我也去!” 知青中又有几人跟着喊了起来。 老连长似乎被说服了,低头沉思着。 马皇骑在马上,一手仅仅抓住缰绳,一手抱着装有两只小狼的土蓝,水阁和紫雪举 着火把骑马紧跟在后面。狼群看到火把有些害怕,渐渐向后退去。紧接着是小分队 配合着两声清脆的枪鸣,狼群一片混乱,纷纷后退奔逃。只有两只老狼犹豫着不肯 离去。马皇他们三人一行的马队已经走到离狼群仅十来米的地方了。 水阁:“放下!快放下呀!” 马皇:“再近点,我还从来都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狼呢....” 紫雪:“哦,好凶啊!快放下吧,让它们母子团聚吧....” 水阁:(冲着那两只狼挥着火把)“哎别急,你们的孩子回来了” 气急败坏的母狼一边嚎叫一边做出一个向前扑冲的动作,马皇急忙将土蓝放到地上, 两只老狼分别叼起两只小狼匆匆离去。 现实,一个小饭店里。水阁与旅店小伙子在吃饭。 小画家:“真让人羡慕哪,有这样非凡的经历。” 水阁:(无奈的苦笑着) 小画家:“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水阁:“是啊,一脸的核桃纹吗...” 小画家:“不,是神态,你的眼睛里有一种沧桑感,那里面装满着人生的经验, 智慧....你这人很有成服” 水阁:“是吗...” 小画家:“那里面还有一个盲点,好象是一次死亡....” 水阁:“是的,你说的很对,我们这一代人都有过死亡的经历,又都能从死亡中再 从新站起来....嗨!你们这些孩子啊,我真怀疑将来你们该怎样活下去....” 小画家:“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水阁:“是啊,那是因为你们的日子太简单了,只要学会按电钮,打开电视机,打 开电冰箱,打开洗衣机....这将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你们将被打败,被生活,被灾 难.....如果有一天把你仍到深山里,就象当年的白毛女,你知道白毛女吗?” 小画家:“知道一点...” 水阁:“你会不会为了生存,而去抓住一只兔子,撕开它的皮,带着血吃下去,” 小画家:“不不...那我宁愿饿死” 水阁:“我看你们也只能是如此了,只要手里拿着一个摇控器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你们的生活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打开,最后连你们自己也许要打开了....打开心扉, 心理障碍是这一代人的文明病,这就是你们的生活——意志,意志是你们生存的 最大危机....” 小画家若有所思的回味着水阁的话。 这时,一个拿着朔料袋正在挨着桌子捡剩菜剩饭的老太太进入水阁的视线,他的脸 上立刻掠过一丝怜悯,便端起自己桌上那碗几乎还没有动过的米饭,同时小画家也 看到捡剩饭的老太太,他一边将桌子上所有的的剩菜都折在一个盘子里递给水阁, 一边向服务员高叫:“服务员,买单!” 水阁端着一大盘子“折罗”走到老太太面前,突然他呆住了,同时老太太也呆呆的 看着他。两双眼睛对视的一刹那间,他们彼此认出了对方.... 水阁:“紫雪,是你吗?!”(他怎麽也不会相信,眼前站着的这个穿的破衣烂衫, 精神呆滞的看上去要比自己年纪至少能大上十来岁的老太太就是他日夜思念,苦苦 寻找的初恋爱人。) 紫雪一声不响的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一团火, 立刻这团火很快又渐渐的熄灭了,由最初的惊讶到努力的回想,又到最后一阵无情 的冷漠.... 突然紫雪猛的转身跑出饭店,水阁紧跟着追出来.... 水阁:“是我呀,我是水阁呀!” 直到跑过一条街,紫雪才停下来,此时此刻她已气喘吁吁,老泪纵横。 算完帐的小画家,不见了水阁的人影,他感到一阵茫然.... 待续 编剧:张慧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