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兽般吼叫的北风，裹胁着暴雪，疯狂地肆虐在茫茫的渤海上,迫使往返于烟台到大连之间的轮船全部停航，晴日里蔚蓝的海水也随之变得与乌云的颜色没有什么两样。平日里相拥着的情侣们完全不见了踪影，积雪没膝的海滩上一片肃杀景象。2006年，“立春”刚刚过后的第三天，冬天里的第二场暴风雪又袭击了烟台。 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情, 踏着岸边晶莹的冰凌，我迎着暴风雪来到了海边,久久地、动情地、甚至不无崇敬地向风雪中虔诚地眺望。 我为海鸥而来！我为纠正俄罗斯伟大的作家高尔基的一个偏见而来。
105年前的1901年3月，高尔基写了一篇题为《春天的旋律》的短篇小说，小说的结尾部分写到了海燕。因受到众人一致称赞，后来被拿出来单独发表，这就是享誉天下的散文《海燕》，又称《海燕之歌》。 《海燕》，为表达其深刻的政治寓意，以象征的手法为主，描写了在暴风雨到来之前，海燕搏击风浪时的英勇无畏；还用对比的手法，表现了海鸥、海鸭和企鹅们的怯弱。其中写到：“海鸥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在大海上面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年届50的我，可以说是读着高老先生的《海燕》长大的。“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海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这脍炙人口的句子，至今我依然能够背诵的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赞美海燕的同时，心底里早已烙印般地刻下了对海鸥的鄙视！ 年届50的我，应该说与许许多多见过海鸥的人一样，以往并没有特别介意过她，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好的印象。非常明确的一点，我知道她是贪吃的，因为，在从广州到海南岛的轮船上，乘客们为了寻开心，不时地往大海里扔面包或花生之类，勾引得海鸥能够跟着轮船飞出上百公里……抑或对海鸥尚有些好的记忆，那就是她的漂亮了：铁灰色的背，洁白的肚皮，粉红色的腿，还有蓝天白云下，她那轻巧妩媚的飞翔姿态了，仅此而已。内心深处，海鸥依然是高尔基笔下的那在危险面前只知道呻吟着的可怜的家伙。 然而，这一切印象，随着不期而至的暴风雪彻底改变了！
我错了。 我想，可爱的高尔基老先生也错了。
 因为，在持续不断的暴风雪中，我天天亲眼看到的海鸥，绝对没有丝毫的怯弱，相反，她是英勇的，无畏的；而且，与海燕相比，除了勇敢之外，她还多出了一种淡定，多出了一份从容，多出了一幅秀美。她就像集绝伦的容貌和高尚的品格于一身的美女一样，在风雪和海浪中婷婷玉立，值得人们去深爱。
在暴风雪凶猛的时候，拥挤的雪花从来都不是垂直降落的，而是横冲直撞的，是上下翻滚着的，如同潮水一样，是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的。有海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浑身黝黑的海燕是喜欢集群的，往往几十只，甚至上百只拥挤在一小片海域里嬉戏。在暴风雪中，一股“雪浪”打来，正在半空中喧闹的几十只海燕瞬间几乎同时跌落在水面上，刚挣扎着抖净了身上的海水，又一股“雪浪”袭来，她们娇小的身子又被一下子卷上了天空。循环往复，如同过山车上的孩子，忽而颠峰，忽而谷底地被抛投着，被折腾着……目睹那壮烈的场景，真让我惊骇不已！也让我赞叹不已！因为，海燕们没有害怕，更没有逃跑，她们依然像闪电一样，在风雪里穿行。她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依然唧唧喳喳地唱个不停，空旷的海滩上，远远地飘散着海燕的歌声。她们无愧是高尔基老先生笔下那勇敢者的精灵！
 但是，当你的目光从海燕的身上挪动，当你心灵被另外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震撼的时候，你会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人类痛恨自己无能的那种羞愧！因为我相信，每一个在暴风雪中能够和我一样感受海鸥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那就是：如果说海燕给人以感动的话，那么，海鸥则给人以崇敬。 与喜欢跳“集体舞”的海燕不同，海鸥基本上总是喜欢单飞；与骨瘦如柴的海燕相比，成年的海鸥拥有达到近2公斤的体重，往往是海燕的三四倍；不但体态丰满，而且比通体黑碳似的海燕“色彩斑斓”。若论起空中的飞行动作，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无论何时何地，海燕的飞行永远都像射出的子弹。海鸥则可称其为全能选手了，捕食时，她能够箭一般地迅猛，盘旋时，她能像芭蕾舞演员那般轻盈，最让海燕无法比拟的是，半空中她随风滑翔，上百米的距离她展开双翅一动不动，恰似高空中的孔雀开屏……
 如果说，上述我的偏爱，产生于海鸥的天生丽质，不能做孰优孰劣的类比的话，那么，还是回到暴风雪中的大海上，让我来给你描述一个真实的场景吧：大作的狂风，翻卷着巨浪，无情地打断了海上养殖场浮球上的绳索，拴系着海虹、扇贝等养殖物的浮球随风浪被冲到了岸边，给海鸥送来了不劳而获的丰盛大餐。吃饱喝足的海鸥，舒缓地、满足地、恬静地扑打起双翅，在雪花中穿行了一阵儿，说是兜了兜风也行，说是散了散步也可；之后，她飘然欲仙地降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这时候，最让我心驰神往而又永远无法企及的情景出现了！长着鸭蹼的海鸥并靠了双腿，收拢了双翅，耸起了肩胛，缩回了脖子，闭上了两眼，是自得？还是俏皮？我说不清楚，反正，她嘴角真的挂着惬意的微笑，在人类也惊恐的暴风雪中，在万吨轮也不敢航行的浪涛间，悠然地入眠了……
看着海鸥随海浪起伏的那健美的身姿，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她了！也生怕因自己不经意间发出的声响搅了她定然甜蜜的梦，在凶险的狂风暴雪中，就像在温暖的摇篮里安睡的婴儿一样毫无顾忌的海鸥，如果真的有人的灵性，我想她会不会不够恭敬地套用高尔基的话说，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看我海鸥枕着波涛在海浪中小憩是怎样地怡然自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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